第三十章
月台上寒意深浓,一张报纸在风里瞎飞着。
夜空上一颗星也没有,彻骨的风猛刮着她的身体,她冷得直哆嗦,匆匆走上停在那儿的一列火车。
车厢空荡荡的,她随意坐下来。
她不知道这班车是要住哪儿开,她也不在乎。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七年前,她从故乡坐上一列火车,跟着舅舅辗转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旅程的终点正是这个古老的火车站。可是,她已经遗忘了回去的路。她仅存的记忆中只剩下故乡那个简陋的小车站和那个小城天空上漫天的飞鸟。那是乡愁吗?
离开得那么早,是不是依然会有乡愁?还是因为她活得太苦了,惟有逃遁到零碎的往事里。往事依稀,说不定有一些是她后来幻想的。比如说,她的故乡是不是真的开满桂花?她的家的庭院是不是真的有过一棵梨树?
信号声长长地响起来,像是一次漫长决绝的道别。
要是这班车是载她回去的,那多好啊。她过累了这种日子。
假如这一切原来是个噩梦,这班车是载她回去床塌之岸,给她梦醒的安慰,那多幸福啊。她已经做里了这个梦。
列车离开月台,在孤寂的夜里颠簸前进。
这时,突然好像有些什么触动了她最脆弱的一根神经,她悲伤颤抖,啜泣起来。
她哭累了,缩成一团。躺在座椅里睡着。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泪眼模糊起来,张开眼睛时,看到一只穿着奶油色厚袜裤和樱花白色圆头短既的脚摆在她面前,两个小小的膝盖安静地合拢着。
那双毛茸茸的靴子干净漂亮,好像一路睬着云朵过来似的。
她抱着背包慢慢坐起身,看到那双脚的主人坐在她对面,头戴一朵像吊钟花的洁白小帽子,身上裹着一袭雪白羊毛斗篷,宽宽地盖着大腿,一只手笼在那件斗篷里。女孩的个子跟她差不多,一张脸藏在帽缘的暗影里。
她一开始没看清楚白衣女孩的样子。等她完全坐直身子,用手擦试着脸上的泪痕,她发现这节车厢只有她们两个人。女孩到底是什么时候上车的呢?
她心里暗忖:
“这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坐在这里?”
她看向窗外,列车在浓雾里飞驰,除了无边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她的目光转回来。这时,白衣女孩缓缓仰着脸看她。
她看到女孩的脸,吓得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怎么会有一个人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她以为她是在做梦,她用两个拳头拼命揉眼睛,然后睁开眼睛再看清楚。
这一次,白衣女孩像她的影子一样,坐在那儿,静静地回望她,那双深黑的眸子有如露滴般晶亮。
她想起一个人死了就会看到自己。难道她已经死了?
这班车不是送她回去那个遥远的故乡,也不是要送她重返梦醒的床榻之岸,而是为她的亡魂超度的。
她看着白衣女孩,心里想:
“死了一号啊,死了原来这么洁白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闪亮发光,像个精灵。我就知道上帝有洁癖,喜欢用洗衣粉把每个死人都洗一遍。”
“没等到要等的人吗?”白衣女孩这时突然开口跟她说话,吓了她一跳。
这个人就连声音也跟她一样。
鬼魂会跟自己的躯壳说话么?
她定定地望着白衣女孩,两个人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她发现女孩左边的眼白有一抹淡淡的蓝色,只有留心才会看到。这抹淡蓝是她没有的。
原来她没有死。
她想起丁丁告诉过她,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女孩跟她长得很像,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难道就是眼前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