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已经听得太多了。谁又能够体会我的感受?我骄傲地拒绝他们的怜悯,宁可摆出一副坚强的模样。
离开墓地,来送葬的父亲的朋友跟我和店里的伙计们坐上一辆车子,车子驶下蜿蜒曲折的山路,开往酒家。在那儿,我们吃了一顿沉默无声的午饭。那是生者与亡者永远的道别,也象征送葬的人洗净身上的尘灰。
为什么就连死亡也离不开吃?这种时候,谁还会想吃东西?
要是有天我死了,看到有谁在我刚刚下葬后就开怀大嚼,我铁定会回来扒了他们的皮。
从酒家出来,牛仔哥、猪仔哥和番薯哥他们几个一直走在我身后,等着我说些什么,却又害怕不小心说错话触痛了我。
“明天见。”我回头跟他们说。
可我不知道,没有了父亲的火锅店,又能够做些什么?
父亲死前的两个星期,我刚刚辞去旅行社的工作。让火锅店继续开门营业,只是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要是日子可以一直拖延下去,我不想去想明天会怎样。除了家里,那是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我无法一个人待在家里。
每天大部分时间,我把自己关在父亲平日用来办公的狭小的食物储存间里,直到夜深,我独个儿回到家里,喝点酒,然后把自己扔上床,希望明天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八月的那个午夜,店里所有人都下班了,我打开食物储存间的木门看出去,火锅店的玻璃大门从外面关上,他们离开时为我留了一盏灯。夜晚深沉宁静,我溜了一眼这家只有十张桌子的老铺,突然发现,它已经有些憔悴,就像一个少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灰发苍苍的中年。墙壁和地砖的颜色依旧温暖,那盏从高高的天花悬垂下来的吊灯依旧迷人。可是,火锅店永远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食物储存间那一排贴墙的货架上,麻油酱醋、干货和罐头、花椒、辣椒、料酒、黄酒跟各种香料药材整齐排列。你还记得放在这儿的那只沉甸甸的陶瓮吗?它差不多变成古董了。瓮里头装的是火锅的底料,那是父亲的宝贝。每次拔开瓮的封口,就会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麻香、辣香和药材香草混杂的味道。这些底料,冬天生意好的时候,他每隔两三个星期就要煮一大锅。
我毫无睡意,试着动手整理父亲那张散满东西的木头办公桌,可是,我很快就发现这样做毫无意义,他已经不会回来了。
随后,我拉开木头办公桌的每个抽屉看看,无意间看到一叠厚厚的账簿。
我从最上面的一本账簿开始看,这些账簿像是他的札记,夹杂一些早已泛黄的发票、单据、剪报、食谱、某人的名片、银行月结单或是无意义的纸条。
父亲的字有点潦草,有些字写在边缘,有些字爬上顶端,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了。其中一本账簿的边边上,他写道:
想吃甜点的客人愈来愈多,有什么甜点适合在麻辣火锅之后吃?
另一本账簿上,他写道:
得做些面条,配红汤或是白汤。
翻看那些旧账簿,彷佛是偷窥他的札记,我隐隐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对。可是,正如我说,他已经不会回来了。
要是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只会故意留下最美和最好的一面给人偷窥,我发誓我会扔掉我那些破了洞的袜子、那些老爷胸罩和内裤,还有那套早已经磨旧了的史努比毛布睡衣。冬天这么穿,实在是太温暖了,穿着它睡觉让我相信自己还是有童真,我喜欢这样奔向梦乡。
抑或,我眷恋的是那份伴随着童真的脆弱?
今天累垮了,很想扑上床睡觉。我在父亲的账簿里发现了一个秘密,很快会再写给你。
今天是除夕呢。马拉威的除夕不知道是啥样子的?我这个地理盲直到现在也弄不清楚你去的非洲马拉威到底在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