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正的冬天
坚强的人,牧人的了孙就是这样开始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夜来得太早了,阿尔斯楞搂着小羊睡着了,只当那鬼哭狼号般的风的呼啸声是他的催眠曲吧。
鬼尽管在北方的城市里出生,却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散发着尘土气息的雪。即使作为犬类,鬼并不能识别的雪的颜色,却也从这混合着尘埃的雪中感受到某些不同。
对于寒冷,鬼几乎没有什么感觉。源自高原獒犬的遗传密码在严寒袭来时悄然解密,此时正慢慢地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适应强势来。鬼那身骏马鬃毛般厚重的银色的长毛下已经生出细密得令跳蚤都几乎无法插足的浓密的绒毛,高寒藏地的血统令它在冬季刚刚到来时就已经拥有面对寒冷的最完美装备,最保暖的被毛。现在的鬼,像一头浑身生落篷毛的银色大熊。
鬼将凭借着这身长毛度过在草地的第二个冬天。本能告诉鬼,混和着尘土的雪落在身上绝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它在勒勒车下被风堆积起的雪堆中掏出一个深深的雪窝,卧在里面。鬼很快就睡熟了。
风越来越大,那些在风雪突降时还没有来得及回到冬营地的羊群在牧人的带领下艰难地在昏暗中跋涉,不过,也许这一次它们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直到后来,也没有人知道那灾难是怎么发生的。固定着毡包的绳子也许是被整个夏季丰沛雨水的沤浸而朽烂了,或者是哪一根支撑的着毡片的哈纳①在蛀虫滋滋不倦的努力下终于折断了。圆椎形的毡房也许是从力学的角度来讲是受力最均匀的建筑物,但当那根绳子断落或哈纳突然折断时,毡包微妙的平衡就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破绽,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裂缝也会让无孔不入的寒风打到的破绽。
一丝风几乎在眨眼之间就楔入到细小的裂缝中,像锋利的刀片一样猛地切入。
一块毡片像破纸布一样被风从毡包上撕了下来,转瞬之间就被狂风卷走,飘得无影无踪。
风以惊人的速度灌进毡包里,毡包内的温度急剧下降,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在狂风的摇撼之下,毡包开始发出震动般的颤抖,随后,那摇动越来越剧烈,毡包像在飓风中闯进暴风眼的一艘小小的船,在巨浪之中颤抖,龙骨随时都会断裂。
阿尔斯楞已经醒了,他不是被冻醒了,惊醒他的是毡房前那根风力发动机被刮断时倒在地上的沉闷响声。抱着小羊的阿尔斯楞以为自己落进冰窖之中,而在他的头顶,毡包正可怕地颤抖着,似乎冥冥之中从天际伸下一只巨人的大手,正在摇动着广大草地中这座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毡房。
还没有等阿尔斯楞明白过来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大手终于不耐烦地掀开了毡房。
整座毡房竟然被卷进黑暗之中。
于是怀抱着小羊的阿尔斯楞就坦露在冰雪之中了。
在那根风力发电机轰然倒地时,鬼已经醒了,它探出头,但风雪之中,能见度几乎是零,鬼什么也看不见。
随后,黑暗中一个如大鸟般的什么东西轰轰隆隆地呼啸而来。鬼从雪洞中一跃而起,跳到一边,那巨石般滚动的重物将鬼刚才栖身的勒勒车碾得粉碎,然后像一颗被砍落的巨人的头颅,一路向草地的深处滚去了。
在狂风之中,鬼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风声中只有巨硕的雪片呼啸而来。那些初降的雪已经将天空中那些飘荡的浮尘吸附殆尽,此时从天空中落下的是硕大无朋的雪片。
草地上的雪已经没过鬼的腿,在它的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辨识方位的标志物。
鬼顶着风,试着在风雪中辨识着方位。
终于,在风中,鬼听到细若游丝的呼喊声。那是阿尔斯楞的叫声。
阿尔斯楞坐在风雪之中,紧紧地抱着那只小羊,放声大哭,但风几乎又迅速呛进他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