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开你了,彩彩。所以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撇下我一走了之。”
彩彩走过去,把茶杯挪开,又解开他衬衫上的纽扣。刚才那茶是滚沸的。桌面烫得都疼,别说是皮肉,假如那是活着的皮肉。而他毫无知觉自己的腹部皮肤被烫伤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彩彩从冰箱里取出一些冰块,包进毛巾,压在他打开纽扣的衬衫内。
他还在说他的:“你不在听我说话!”
“在听啊。”
“我让你少来这一套,撇下我一走了之!”
彩彩拉起他的右手,放在临时做的冰袋上,压了压。
“你在想什么?”他紧张地看着她的脸。
“想——一走了之。”
他没声了。他把最丑的话讲出来是要听她反驳的。他五十多岁,花白头发,剩了半条命,这他全都认了,而彩彩将撇下他的可能性,他坚决不认。一个人怎么那么快就对一个人无条件交托一切,可见他实在没人可以交托。可见他对自己直觉的信赖。彩彩想不起她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他这样赖上她。四五个月来,她还没有机会为他“远踢近打贴身摔”,还使不上她的一身绝技,更无用武之地给他和他的对手展示她的撒手锏“乌龙绞柱”、“转身鞭拳”、“明拳暗腿、偷身侧踹”,他已经把他的信任压了上来。如大山一般的信任。她才二十五岁。
“您没有对我说实话。我怎么能跟着您?”她说。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彩彩把那个冰袋挪开,看见被烫伤的皮肤鲜红一片,她用手指尖轻轻触摸,不好,表皮浮动起来,打了皱,再细看,那是一大片燎泡,又被冰镇下去了。她不禁看看他的脸色,突然悟到这一段皮肉不知疼痒,用刀扎它,用火烧它,和他都没关系。多么惨,他的大半个身体可以扔给别人,爱怎么虐待就怎么虐待。不管他那小半截身子怎么不服输,不知够,浩志在胸,它毕竟连接在大半截废了的,任人宰割的肉体上啊。那种没出息的怜悯又来了。她是唯一在乎他痛痒的人。尽管一多半的他不知痛痒。她在替他痛痒。她不一会儿已让秘书买来了烫伤软膏和绷带,整个敷药包扎过程都是她在替他感觉疼痛与缓解。渐渐地,她替他感觉那被止住的疼痛。
“你还是要一走了之吗?”冯老板的老板脸已经收藏起来。现在这副脸不伦不类,病人倚痛卖痛,老人倚老卖老,情侣玩苦肉计,都有。
“您要是再跟我说假话,我肯定会走的。”彩彩说。
冯大老板释然了。一个保证接一个赌咒,五雷轰顶、碎尸万段、千刀万剐,全咒出来了。他受的教育一到这种时候就露了馅儿。
“那你听我一句话,好不好?冯总?”
“叫我冯哥。”
彩彩认真的样子让冯焕越看越爱,爱都在眼睛里,让她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他拉住她那一旦握成拳就可置人于死地的手,头一偏,逗她似的:“怎么了?就不能有个花白头的老哥哥?”
“那你先得听话。”
“保证听话。”
“手机交给我。”她把他的手机拿在手里,它沉甸甸的,黑色的,功能繁多,看上去也像一件凶器。那些坐在马路边水泥板凳上的老头老太和冯焕之间隔着的,就是一个手机世纪。他在此岸,他们在彼岸,而彼岸少了多少烦恼,多少凶险?他们坐成一排,以狗和鸟为伴,隔着一个漫漫的手机世纪骂所有的“变”——菜没菜味儿、肉没肉味儿、人没人味儿,连唱戏都没戏味儿:人家这儿唱着戏,那儿手机左响一下右响一下。因此一切的“变”跟手机都有关系。
彩彩把所有信息都删除了。当着冯焕的面,读也不读。一眼都不看,把所有危急的,险恶的,下流的,一笼统全部删除。她把那个武器般的手机放进自己的皮包,脸颊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