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冯焕的身体比以往更轻,简直毫无分量。她心里酸痛起来:五十多岁,可就是这样绵软无力地靠在你怀里,生死全交给你,你现在像全公司人那样疏忽他,弃他而去,他也无法表示意见。她发现冯总也在不断说话,而她耳朵同样厚厚地堵着警报的啸音,被堵得石头一样实心儿。这座楼里还有不少外国公司,所以各种音色的叫喊里滚动着浑重、低回的异国语言。某个有经验的人已把电闸拉了,停了电,所以进入楼梯间就等于进了山洞。彩彩听见一双脚有力而迅速地踩在一格格梯阶上,形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强劲律动。这双脚是两阶一步、一步两阶地直奔而下,马上找准了一个令人心定的节奏。这就是她自己的一双脚,是她自己长期以来在比赛中训练出的心理素质使她找准的节奏。一有节奏就好办。她事后会惊讶自己的冷静,原来她是一个有大担当的人,一个真正遇到事情不知怕的人。那要在所有员工嘻哈地相互压惊,相互描述彼此丑态的时候她才意识到。
等彩彩抱着冯总跑下六七层楼,她突然觉得事情蹊跷。那股烟似乎淡了下去,下到二十四层就已经闻不着了。她还是坚持把冯总救援到底,直到从楼的边门出来。
救火车已经远远赶到,显然有人用手机拨了“119”。
冯焕在彩彩怀抱里十分狼狈,浅茶色眼镜歪在脸上,一根腿绊住耳朵,另一根腿支在脖子上。所有的员工这时全想起了每月谁给他们开工资。想起他们刚才顾头不顾腚地大逃亡很可能惹恼这个开工资的人从而下个月得去另找一位开工资的人。他们心还没有完全死,还想补救,所以高喊着“冯总!”就围拢上来。他们喊“冯总”其实是某出戏里喊“毛主席!”或“党代表!”的音调。
二十七八岁的刘秘书因为午餐后去公证处取文件,所以漏过了这场“忠诚考验”。他此刻从人圈外面挤进来,不管冯总满嘴的“去去去”,还是执意把老板从彩彩手里接过去,向四面乱叫着“轮椅轮椅!”似乎轮椅有灵不聋不哑,会应声跑来。
消防人员上去了五个,十分钟不到就下来了。什么失火?!就是二十七层、二十八层各找到一颗催泪弹!谁吃饱撑的玩催泪弹?!吃饱了撑的,什么都玩呗!……
轮椅还真的应声而至。仔细一看,是大堂接待员坐的带五个轱辘的转椅。四双手合作抬起这把并不沉重的转椅,然后更多的手上来,要把刘秘书抱着的冯总安置到椅子上。冯总的“去去去!”似乎听着并不刺耳,也不必服从。冯总的惊慌呼叫“彩彩!彩彩哪儿去了?!”也不必去答理,反正要把他对付到转椅上,再对付到他脾气发完。冯总说:“……要你们瞎插什么手?!早干吗去了?!……”他们统统听进去,当歌接受,一张张脸反馈出来的是微笑、关爱、体贴。“冯总,来,喝点水!冰镇的!……这边有点树阴,到这边凉快!……”
不远处的彩彩看着人们。人们没错啊,在拼命补救,这可是事关生计财源。现在个个人都想让冯老板记住他的脸;不管怎样,那椅子是他(或她)找来的,是他(或她)把他冯老板安置进去的,阴凉地界也是他(或她)发现的,大当午的为冯老板开掘一块阴凉可不容易,也不能是毫无功劳,有一点功劳是一点,那一点可以抵用到继续在此领工资的可能性中去。彩彩想,这会儿冯焕有多少个亲的热的?可他无辜可怜地坐在椅子里,头扭来扭去,大概还在找她彩彩。她从来没见过比此刻的冯大老板更孤苦伶仃的人了。人们的确没错。以冯焕自己的话说,他这小半条命对谁也没太大价值,正因为他拥有的财富太有价值了。人们现在厚待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财富。
当冯老板的眼睛找到正在听消防队员介绍情况的彩彩时,他才安静了,似乎这才是他真正的脱险遇救。化险为夷使冯老板马上找回了尊贵和威严,把浅茶色的眼镜再一次扶正,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