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补玉走到院子里,看见后院的一对男女拎着行李出过来。他们说好晚上回北京。假如他们到接待室退房结账,孙彩彩可就真得在山居扎下了。她赶紧迎上去,说要跟他们一块回房间去,核点一下东西——上回两个客人走了,她发现席梦思床垫上有一个烟头灼痕,灼成一个深深的洞!这对男女不高兴了,说他们不抽烟不喝酒不唱歌,不是早就告诉老板娘把房子开得远离那帮抽烟喝酒唱歌的孙子们吗?老板娘这会儿找他们什么拐扭,耽误他们赶路?!补玉一看他们已经跟进后院,并且也瞥见孙彩彩从接待室出来,站在葡萄架下。紧接着老鸳鸯们和她可能会开始一场搭讪,所以她连忙跟那对男女赔笑脸,说对不住,请谅解,怪她老板娘忙晕了,房钱一共四百二,预付的是三百块,现在他们欠她一百二十块钱餐费。男的掏出四百元,又在裤子口袋和夹克口袋一通地摸。补玉心想,又是一对野鸳鸯。只要男方掏钱,多半都是婚外恋人。她说二十块就算了,算她付的广告费,请他们回到北京把“补玉山居”的电话散发散发。两人眉开眼笑,保证会在朋友里广泛散发补玉的厨艺、补玉的被单卧具多么白地面多么光亮上网多么方便……
补玉看见文婷和彩彩真的搭上话了。这是补玉对自己的山居得意的地方:进了这两进院子人们就找到家的感觉。只要品行、心性不是天壤之别的客人,都能处成好邻居。
文婷和老张能跟孙彩彩这样的女孩谈什么呢?她那伪冒质朴在上年纪的人面前兴许挺吃得开。
补玉不止一次跟周在鹏嘀咕这对老鸳鸯。老周说他们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会勾肩搭背,到他们自认为谁都看不见的所在才相依相偎。他们不知道漫山遍野乱闪的不仅仅是照相机镜头,还会有单筒、双筒的望远镜。就像他周在鹏揣在挎包里的那种,能把远景变成特写,再把它用记忆定格,用语言着色,以转述和复述夸大。老周认为这一对是大学里的同事。他们的气质既超群又落伍,跟他老婆刚刚跟他恋爱时比较接近。补玉的猜测和老周不同。随着他俩一次次来山居,她渐渐怀疑他俩不是一般人。哪儿不一般?说不好,反正不是居民楼里住着的一般老年小知识分子,就是一大早在小区空地上围着一架破立体声跳华尔兹跳成对儿的。周在鹏说补玉可是错了,他看见老张、文婷在河滩上走“慢三步”,好像是文婷老太太在教老张。
这时孙彩彩跟老情人们谈着话,补玉想,过去她以为自己猜字谜是个笨蛋,但猜人一猜一个准。现在四十岁一过,反而连自己都摸不透自己——她怎么从冯焕的对头一夜间变成了他的死党?(瘫子铆了多么大的劲儿才把宅基地的价提到六十二万),她怎么就替他记孙彩彩的仇了呢?……
这样想着,她朝正向她看来的大块头丫头笑了一下。
就让这丫头住下吧。
风跟剃头推子似的,一夜把树林推成了秃子。再有一周,山里该闲了。一闲就要闲到大雪下下来。从这批赏红叶的客人离开到头一批滑雪的客人到来,中间会有个把月空闲。三十四户人家比过去种庄稼更在乎气候,更盼山、水、林子应着节气变色、变样,随着四季提供给城里人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城里人现在就是他们的一茬茬庄稼,一拨接一拨从车里下来,在他们看,就是一片接一片的好麦子应镰倒下,或者一大串一大串的白薯应锹翻起。从高速公路拐下来拐进山的小柏油路哪个周末若不载来大汽车小汽车,这儿的人就像看着传送带空跑,上面没有他们翘首以待的一袋袋白面。
这是星期日的下午,车子们没精打采地往山外开去,背朝败了色的山,沿着几乎干涸的河,似乎景色也能被消耗掉,也是用一点少一点,被一车车人消费得一片狼藉。孩子们站在村口,凛冽的风把他们鼻子下面被鼻涕冲出的沟槽吹得鲜红。他们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从消费了他们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