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婷婷的背朝着那些激烈发言的眼睛,黯然拾起碎成三瓣的碗。地擦得好干净,白米饭落下去是白的,拾起来还是白的。
当她开始洗碗时,许含笑又在拨电话。她停下动作听着女儿问白天的值班护士是谁。熊护士?怎样能找到这位熊护士?1—3—9—1—1—0—5—6—9—8—1。
婷婷看见自己的手在水管下发抖,抖得水流都乱了。熊护士那边若接通,她的谎言就会破产。这一晚上还了得?三个家长为她的不乖要开家长会呢。
“请问是熊先生吗?……我姓许,是您病号的家属。哟,对不起,您这么早就睡啦?”含笑咯咯地笑起来。年轻女孩子以这种笑跟谁都敢淘。谁又能拿特淘的年轻姑娘怎样呢?所以姓熊的男护士一定已经开始向着许含笑。他一向着许含笑,老张和婷婷就完蛋了。
婷婷一动不动。胃里空空的,那毒素仍漆黑地漫卷开来。墨斗鱼又黑又臭的墨汁开始充灌她的全身。等家长会开完,她会削一大块香皂,泡一大杯香皂水,好好地洗一洗,把自己洗个里朝外,里外都洗白。
“真没来过?”含笑的声音严厉起来。
那一边在说什么?让许含笑翻了脸?
“您作为一个护士,可不能隐瞒病人的行为哟。”含笑说道,“你们病区的张亦武,我们都了解过情况。他和我母亲来往不正常。……这您也知道?保护他们俩是医院和我们家属共同的责任,您说是不是?”
婷婷出神地听着女儿含笑的声音。她也有一副婷婷的嗓音,比较圆润。不然她凭什么从工厂调到区文化馆?凭什么组织业余演出?凭什么让姓许的追求她?可婷婷永远不会有许含笑那种家长口气。
“下次您一旦看见我母亲去找张亦武,劳驾您立刻跟我联系。我哥哥也行。不过他常常出去维修电脑,不如我好找。……那就谢谢您了。”
老张告诉过婷婷,那个虎背熊腰的男护士是可靠的。事实证明,他果然可靠。
“妈,您怎么一直开着水呀?水涨价了您不知道吗?”许含笑大声叫道。
哗哗的流水声戛然而止。是她自己关掉了水龙头。她太不乖了。
很快婷婷发现监察圈紧缩了。她的钥匙首先被豆豆收了回去,说母亲不出门,用不着钥匙,先让未来儿媳拿着,配了富余钥匙再还给她。她的退休工资和养老金被全部没收,许含笑说她替母亲开了个账户,零存整取,母亲有饭吃有衣穿,反正是不必花钱的,不如过一两年存出个整数目来。自行车也被没收了,豆豆说这车哪儿能骑呀?太破了,关键时刻掉链子说不定会出危险呢。
他们还想没收她的身份证。但她多了个心眼,把它早早就藏在了一个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这地方在豆豆书桌的抽屉上面,她用透明塑料胶带把它粘上去的。除了谁把头伸进扁扁的抽匣,再偶然把脸向上扭转,否则是不可能发现身份证怎样被粘在抽屉的天花板上的。
她有了身份证才能按步启动她的逃亡计划。北京没人要做的工作多得很,大楼里擦地板的、酒店厕所里鞠躬赔笑递擦手毛巾的、花店里修剪花枝插花的……婷婷走进第三家就被录取了。职介所根据她曾经的工作证把她介绍到一个豪华歌厅去做清洁工。工资六百元。五十元在一间地下室租一个床位,跟混北京的农村女孩们做室友。等她存了一定的钱之后就熬到头了,就可以跟人合租一个小单元,自己独占一个小屋。多小都没关系,能和老张以及一只狗一只猫挤一挤就可以。
豆豆和含笑一定会急坏的。他们会去找警察。就像豆豆小时候走失,她流着眼泪,语不成句地向警察描述:“……穿天蓝衣服,……胸……胸前有一架……飞、飞机……留这么长的头发……因、因为他头发好,生下来没、没舍得剃……”现在换了豆豆向警察去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