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的上帝
国民,而且还可以赊账。他一说着话,小孩子全操着四川话问他:“戴国民,有李子没得?有白花桃子没得?”他道:“今天没有桃子李子。地瓜咯,好大一个。”他母亲戴妈道:“不要扯,先借新酒药嘛!”这句话说出来,乘凉的人,先吃一惊。因为“新酒药”三个字音虽听出来,还没有知道指的是什么。于是都不说话,把话听下去。他母子举着灯,见甄先生一家在走廊旁边丁字儿坐着,她便说:“甄先生,我太太说,和你借药用一用。”甄先生一家人,都是笃厚君子,而且也非常俭朴。甄先生听了这话,不由得突然站起来,大声问了两个字:“什么?”戴妈道:“太太说,你家有新酒药,借来看看嘛。”
甄太太在旁边听了,也道:“舍格闲话?舍格闲话?勿懂!”戴国民道:“甄先生家里若是没有的话,奚太太说到李先生家里借一斤。”李南泉本来怕太太不高兴,不愿说话,人家指明了说,就不能不搭腔,便道:“戴国民,你疯了。借什么借一斤?”戴国民道:“奚太太硬是这样说咯。到甄先生家借十斤,到李先生家借一斤。她要看看,说是避邪的。”李南泉道:“这越说越奇了,什么避邪的东西是论斤的?”戴国民道:“是一部书吧?”李太太笑道:“不要闹,我明白,奚太太是向甄先生借《新旧约全书》,向我们借。她那蓝青官话,又教这两位教育水准太高的人来说,没有不错的。”甄先生想了一想,也笑了,因道:“对的。准是奚太太说了,借《新旧约全书》。她口里说的‘旧’字,和酒字差不多。‘新旧约’变成了‘新酒药。’好罢,我这里有现成的,你拿去罢。”他说着,亮着灯火进屋子,取了一本布面精装的书给她。戴妈走过来还问道:“李先生,你借一斤书嘛!不借一斤,借四两。半斤都要得。我们太太坐立不安,借斤把书给她,冲冲邪气,说不定她就好些。”李南泉笑道:“你们家里人,真是闹得可以。好罢,我借半斤给你。”他说着走进屋子去,在旧书架子上翻了一翻,翻到,将旧报纸包了,用笔在上面批了几下道:“此书系演成白话,传神之至,向秘之,未容他人寓目,今已奉赠,请不必让小儿女们见之也。家无此书,谅之。然此书胜十倍也。”
戴妈将那包书接着,用手掂了两掂,因问道:“这是好多,不止半斤咯。”李南泉笑道:“半斤?四两也够她消受的了。你回去交给她看,她就明白了。”李太太在那边问道:“怎么回事,你真给她四两药酒吗?家里那小瓶酒,是碘酒,我是预备给小孩擦疮疖用的。你可别胡闹。”李先生缓缓走了过来,很舒适地在睡椅上躺下,两脚向前伸得挺直,笑道:“我在旁边听着的人,都有些疲劳了,还闹呢。我给她的不是碘酒,是专门给她擦疮疖用的东西,到了明天,你就晓得了。”李太太料着李先生公开给奚太太的东西,那也不会是什么不可告人之隐,这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这村子里乘凉,谈谈说说,照例是谈得很晚。李太太心里搁着奚太太借《新旧约》和的事情,老是不能完全丢开,不住地要看看他们家有什么变化。奚太太家原来是一个窗户里露着灯光。自从借了书去以后,就有两三个窗户露着灯光。越到后来,那灯光就越大。他们乘凉,总是看到天上的银河歪斜到一边去,就知道夜已深了。这时,整条的银河,都落到山背后去,只在山峰成列的缺口里,还露着一段白光。照往日的习惯视察,这正是一点钟以后了。住在深山大谷里,到这时候,没有不安歇的,这总是很晚了。李太太起身,要向家里走去,这就看到奚太太的玻璃窗户里,人影子只是摇晃着,想是奚太太还未曾睡觉呢。
李南泉“咦”了一声道:“怎么回事?我那新药酒,立刻发生了效力吗?”李太太道:“真的,你给她什么药酒喝了?她这个人,已经是半神经,你再给她一副兴奋剂,她简直要疯了。”李南泉倒不给她什么答复,只是哈哈大笑了一下。李太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