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 散会
自上世纪末动笔,及至此稿杀青,不觉间跨过世纪之门,忽忽焉竟又三载。忆及当初,动手写三部曲,第一部34万字,1995年开笔,用时不足3个月;第二部50万字,1996年开写,费时亦不足一年。这第三部也就40万字而已,前后迁延至5年之久,实乃不得已也:动笔伊始,贱体违和,医家小病大治,折腾得死去活来。待活得稳当了,重新坐到电脑桌前,已是新世纪的第二个年头了。去年八月,写完书稿三分之二,正值“9·11”周年,电脑故障,硬盘毁坏,整个八月所写十万字未备份,统统丢失!当此之际,我不能不仰天长叹:命运,何其乖蹇如是耶!这打击实在太大,丢失者,非文字,实乃感觉也!文字可以在键盘上重新敲出,为文者构思时思维驰骋八极的快感、塑造形象及与形象对话时的那种无我的心境,则无法重复,这是最可悲愤的!悲愤之余,搁笔至今年七月,再将自己关在空调房内,敲打月余,方始搞定。断续间丢失的感觉,肯定是没有了,写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的历史风情三部曲的夙愿,总算是圆了。这,对于身心疲惫的我,多少注入了几许欣慰。
画家有言,画鬼容易画人难。说的是,画虚无的假的东西容易,画现实的真的东西难。推而广之,舞文弄墨之人,“戏说”是容易的,脱离生活的虚构也是容易的,可艺术地表现植根于现实生活的真实,就难了。这无疑是深得艺术精髓的格言。写三部曲,背景时间上溯明成化年间至于1921年,重点在写汉口成市;起止时间为1922年到1927年,重点演绎各类或建汉口或吃汉口的众生相。这第三部,旨在反映日本侵略者占领武汉期间的恶行、国民党政权用法币、金圆券不停“改革币制”搜刮民膏民脂的卑劣,以及人民在恶行和卑劣中的挣扎抗争和对崭新明天不息的期盼。虽然都力图演绎生活的真实,可真实的生活的“现实度”,却越来越浓,尤其是日本人占领武汉八年间的“现实”,可见资料甚稀,几乎是个“盲区”。虽非撰史,小说家言,可以街谈巷议,可以虚构,但闭门造车、盲人摸象的事,实在是有责任感作家的大忌:恁你通天的本事,总不能在钟馗面前画鬼吧?这,恐怕也是这部书写作时间相对较长的原因之一罢。
今生为人,脱胎为男身。在感受社会生活中男性角色诸多的苦乐之际,忽生遗憾:今生今世,不能感受女性之苦乐。这部书脱稿,女人分娩过程中的痛苦无奈以及分娩后的虚脱恍惚,却活脱脱地袭进我的身心。
这不由让我又想起母亲。眼前,少小时受母亲疼爱的诸般细节;及至成年,凛凛一躯的汉子,仍被泽纤小羸弱母亲关爱的情景;母亲过世,我亲手将她老人家的肉身送进焚炉的画面……如漫长的永不褪色的拷贝,缓缓地一一在眼前滑过。思至于此,不禁悲从中来:哦,母亲,您把孩儿痛苦地送到这个世界上来,如今,孩儿却将您痛苦地送到另一个世界去——哦,母亲,叫儿怎么感谢您……
每每开会或看某一项目某一活动揭幕、闭幕的电视节目,最是羡慕那主持人,尤其羡慕议程结束时他发言的简洁:“我宣布,×××会胜利闭幕!”或干脆来个更简洁的:“散会!”当然,有资格作如此简洁发言的,皆非等闲之辈,绝非张家太婆李家爹爹者流。如今,孕也孕了,魂也招得归来了,尤其是,娩都娩过了,一曲终了,鄙人也附庸附庸,扮一趟高人,喊上一嗓子——散会!
彭建新
2003年中秋夜于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