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26年——冯子高 刘宗祥 张腊狗 陆小山
眼白部分,红得鲜些;瞳仁,因为是黑的,红和黑相互渗透了,就难得分出是黑还是红。就像是燃着的两坨煤球,周边在熊熊燃烧,中间没有烧透。
张腊狗还在往嘴巴里倒酒。他脸色青白,这是走肝入里的酒路子。这种酒路子特别危险,害人和害己,都是猝不及防的。
喝到这种程度,张腊狗作了两个决定。
第一个决心好下:对国民革命政府征用汉口大旅馆和革命党把“新市场”改成专演革命文明戏的“血花世界”,都不置一词。
不就是两处房产唦?不就是个征用唦?未必还能背走?就是这些过激的革命党真的把这两处房产背走了,又算得个么事咧?当初,老子就是光着屁股闯码头闯出来的。钱是王八蛋,赚了用,折了赚。
第二个决心难下。
么样处置眼前这个小婆娘!不是老子舍不得,实在是这口气吞不得!这个贱婆娘,竟和陆疤子的儿子勾搭在一起!个把妈,老子是不是得了报应哪?陆疤子的儿子,倒成了老子的上司。真是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子转哪!
“从今以后,唵,你的上级,就是一个叫陆小山的同志。唵?除了陆同志的命令,你不要听其他任何人的!你应该明白,党纪帮规,两无情,唵!”
蒋总司令的嘱咐斩钉截铁,是一种类似重金属的声音。
为了将来还有赢的机会,老子和狗日的陆小山周旋一盘,也不是不可以。谅那杂种也不敢把老子么样了。纪律,未必只对老子不对他?再说,老子手下还有这么多弟兄,就是蒋总司令,还不是看老子手上有一批人,才拿正眼看老子!如今这世道么,总是免不了吃点暗亏的。老子是奇怪么,跟老子睡了这么些年,肚子一点动静都冇得。前年,个把妈,肚子无端像吹猪尿泡样地鼓了起来。老子早就不相信,未必种了这多年的地,一颗瘪谷都冇收上来,这凭白无故地,就满了仓呵!看到冇得个接香火的,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哪晓得,还非要老子当明王八,把一顶高高的绿帽子戴在头上,满世界地跑,老子实在吞不下去呀!
张腊狗搛起一块猪肝,咬了一口。猪肝汆得太嫩,一口下去,一汪乌血渗出来。
张腊狗盯着乌红的猪血慢慢朝筷子上浸,凝固住了,又把血红的眼珠子盯在黄素珍和她怀里的伢身上。
“呼呲!”
窗外传来刺心的声音。这是拉眼在擤鼻涕。在人跟前,拉眼不曾这样畅快淋漓地擤过。一个人在窗外守着,以为是无人之境了,放松了应有的警惕,放肆地舒服了一回,不仅黄素珍的孩子吓得把头往娘怀里拱,就连站在墙旮旯的荒货,浑身也一激灵!
王玉霞掸一掸士林蓝的大襟褂子,朝头上瞄了一眼。
一片树叶,似很沉重,落到她的肩上,嚓的一声轻响,仿佛一声叹息。
枸树长得快,也老得快。知冷知热也最快。你看,天气刚刚见了点凉,它就三不之地飘下一两片叶子,向这个世界报告秋的消息。这片擦着王玉霞肩膀掉下来的枸树叶子,近巴掌大,毛茸茸的,锯齿形的边还很清晰,只是周边染上了些鹅黄,中间还是绿油油的。生命还有很多潜力,怎么就如此匆匆地回到地上来了呢?
有好多天,在王发记包子铺门口的枸树下,王玉霞就这么每天站几个时辰。有时站忘了形,竟一站就是半天。
有好多天,黄素珍都没有来了。
依了陆小山的话,王玉霞没有再主动去看黄素珍。
“你个小杂种,心是铁做的!你当老娘蛮喜欢去看哪个,老娘是惦记那个伢。”
王玉霞人没有去了,心却总是放不下,口里总是叼叼咕咕的。
黄素珍来不来,王玉霞倒不是很在乎。又不是明媒正娶的个媳妇,再说,儿子也总是爱理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