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06年——吴秀秀 刘宗祥
汤水水的生意丢到后脑壳去了咧!您家未必真的忘记了,您家前些时叫个伙计到小号拖了两千斤汉汾酒,说是您家要给筑堤的民工喝。您家的面子,我随么凭证都冇要咧。这些时天气热,白酒销得不是蛮好,您家还真是帮了大忙咧!”彭大年不是个撮白扯谎的人,口碑一向是不错的。看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只怕是陆疤子干的罢?
汉口的槽坊业,都集中在汉正街一线,且多是些家庭式的小作坊,靠河边的场屋晒糟酿酒,靠街的铺屋卖酒门市。汉汾酒的主要顾客是汉口的出力人。现在刘宗祥承包了后湖堤防工程,自然是喝汉汾酒的大户。以刘宗祥的名头,别说赊两千斤酒,就是赊两万斤,酒家也绝不会不赊。现在,见刘宗祥愣了又愣,而且赵吉夫也摇头,彭大年就急了。这两千斤酒是他出面在好几家作坊收拢来的,一个铜子都没有到手,等于还欠着同业的账。如果有人打着刘宗祥的招牌“撮白”,那他彭大年就惨了!他用可怜而又怨恨的眼光盯住刘宗祥,意思很清楚,要不是人家借你刘宗祥的名头,我怎么会赊那么多酒出去?
“您家未必真的不晓得您家的人到我这里来赊酒?您家那里冇得一个脸上有蛮长一条疤子的人?就是他来办的咧!”彭大年不死心,继续对刘宗祥诉说。
“噢,脸上有一条酱色疤子的伙计唦?哦,您家这一说,倒把话说清楚了。这个人不是我的人,但眼下跟我刘某有些关系。”刘宗祥又朝赵吉夫瞄了一眼。这一眼有责备之意。“事情既然与刘某有了关系,我刘某人就要承头。这样吧,这事由我们赵老板给您家办!”
“可得,可得!难为您家咧,难为您家咧!刘老板,赵老板,难为您家们咧!”刘宗祥的这一番话,对于彭大年,简直就是菩萨的法旨。他喜出望外之余,一连声地道谢。刘老板一做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生意,只要他承了头,两千斤酒钱,还不是鸡毛蒜皮!
“好说,好说!彭老板,好说!只要我们刘老板发了话,我赵某全力照办就是了!您家放心,放心咧!”赵吉夫一脸的笑。他清楚,这是陆疤子做的蠢事。他陆疤子眼下还有账捏在赵吉夫手里,不怕他翻出浪来。要是不认酒账,我赵吉夫就用他和张腊狗的监工工钱顶。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彭大年也是糊涂,人也不认识,就把几千斤酒赊出去了,真是荒唐!要不是在这场面上挤兑住了,无凭无据的,哪个来给他管收账的事!
酱园田瑞泰的老板田易发,从人丛中挤出来,连连朝刘宗祥作揖,也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笑出满脸的佩服和谄媚。经过刚才彭大年那一桩事,刘宗祥已经有经验了:田老板的笑肯定是他的生意与筑堤民工有关。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后湖民工突然增多,菜地又遭涝渍,田老板的酱萝卜、酱黄瓜、豆瓣酱、红腐乳、臭腐乳,平常人们拿来沾筷子调口味的东西,一下子成了俏货,搞得供不应求了。田瑞泰是汉口最大的一家专门制作酱货的作坊。它的酱“蓑衣萝卜”、辣汁腐乳尤其合汉口人的口味。其它酱园也做这些东西,但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就是没有田瑞泰的味道正宗。矮胖子田易发是汉口夹街一带的传奇人物。早年家里穷,十来岁上死了娘。爹是个穷挑水的,一条扁担两只桶,外加脑壳下边的两块骨多肉少的肩膀,挑的几个钱还不够他自己喝酒的。街坊们就只看到田易发成天带着他的兄弟在垃圾堆边转。混到十三四岁上,爹多喝了几口去挑水,栽到河里永远喝水去了。街坊们怜田易发兄弟孤苦,凑几个小钱,让他去卖炒蚕豆。这种小生意,本钱不大,也不要设备力气,做起来简单。生蚕豆买回来,河边的沙撮一撮箕,炒得蚕豆颗颗张了嘴,货就备好了。田易发先是拎着篮子满街跑,后来挑担子沿街转。这田易发还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晓得和气生财薄利多销。不管哪个来买蚕豆,也不管别人买几多,临走他总是要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