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06年——吴秀秀 刘宗祥
什么苑去过没有?
一想起紫竹苑,秀秀心里就不自在。刘宗祥为什么非要到那种地方去呢?放着这么气派的公馆房子,听说还有漂亮的太太,却硬要往那些烂女人的地方钻!唉,男人哪!想到自己差一点成了那种脏地方的烂女人,她不由一阵后怕。
她从来没有在这么豪华的地方住过。刘园也很气派,重檐飞角,雕梁画栋。不过,秀秀住在刘园,更多的体会是和乡下差不多。树呀,花呀,草呀,水塘呀,房子成了这些乡里景致的点缀品。这刘公馆修得真新样,有点像柏泉乡下那个法国老神父住的洋教堂,只不过洋教堂是尖顶,这里是八字披肩屋顶。红砖墙,白灰嵌缝。秀秀试着用指甲抠了抠那墙缝,硬得很。刘宗祥说那东西叫洋灰。灰也是洋人的好,窗子跟门差不多一样高。还有墙炉,对,刘宗祥说叫壁炉,是冬天烘火用的。柏泉乡下冷天只有烘笼,黑陶做的,上头有个提把。烘笼里装上粗谷糠,灶里烧剩下的还在发红的余烬,撮一点盖在粗谷慷上头,就是烤火的设备了。就是这简易的取暖的物件,也不是家家户户用得起的。就是有钱买烘笼,也难得有闲去烘。柏泉冬天的农家,不是编织芦席,就是编织稻草垫子。这些东西,往往是农家一个冬天的油盐钱的来源咧!也不知道这炉子是怎么个烧法?听说是烧这种木头棍子,我的个天哪,这可是些好木料咧!
秀秀洗了澡,女佣引她上楼,按刘宗祥的意思,把她安排在刘宗祥的房里睡,他自己在书房里睡。刘宗祥在书房里睡的话,女佣没有说,秀秀也就不知道。她以为,刘宗祥就在它太太房里睡。到底是喝了洋墨水的,睡觉都跟人家不同,夫妻还要分房睡。刚想到这里,意识到自己是个姑娘伢,不由一阵脸发烧。
这是一张很大的床,铺一张苏州软凉席,镂空的藤皮枕头。不知刘宗祥回来没有,秀秀插上门,感到有些热,又打开。似又觉得不妥,复又关上。也不知是热还是折腾的,秀秀出了一身的汗。身在客中,不如在家或刘园那熟悉的环境方便,比如再洗个澡?秀秀脱下长裤、长袖衫,躺在床上。困意涌上来,心也就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秀秀忽然发现,她走在一条漆黑的羊肠小道上。一边是淼淼的水,一边是密密的苇。淼淼的水,鳞波偶尔一闪,无月,是天上的星光映出的吧?密密的苇林静静的,时有噗噗声发出,像是野鸭或雁站着睡,把腿睡麻了,换个姿势,伸伸懒腰吧?走呵走啊,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走了好久,她急切切地盼望能快些走到尽头。忽然,她的前方亮了。不是那种辉煌的亮、刺眼的亮、热辣辣的亮,而是那种清冷的光,清冷的亮,像天上的月,不,像天上的月映在水中的那种欲有还无的亮。一点也不刺眼,一点也不眩目。惟其清冷,所以恬静,惟其恬静,所以温暖。世上的物事真怪哦,清冷的光怎么看着看着就热了呢?这漆黑漆黑的孤旅里,有这一点星光作伴,也就够了。秀秀想伸手捧住这一团清冷的光,但手脚不听使唤,而这团光总在前面不即不离的伸手可及处,你走它也走……
“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背笆篓……”
秀秀忽然发现她是在柏泉汉水老堤下的苇塘边走。那白光落到水里去了,原来真的是水中的月!她不由唱起了熟悉的歌。忽然,水中的月又跳了出来,在她面前晃动。她继续唱,唱到得意了,白光蹦蹦跳跳的,像是在逗她。她笑起来。
她醒了,是笑醒的。
她发现一团白光就在床沿,一动也不动。她再眨眨眼,看清这是白衫白裤的刘宗祥。
“宗祥哥?”她觉得自己的嗓子涩涩的。
“来,喝口凉茶。”刘宗祥手上还端着一个茶杯,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么事这样好笑,都笑醒了?”
欠起身喝了几口凉茶,秀秀要起来,又猛地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短裤、小背心。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