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过年
处走走才能让心静下来。屠夫青头的院门朝巷道开着,门敞着一道缝儿,他本是无意间望进去的,却惊讶地发现屠夫青头四岁的儿子正爬泥地上嚎哭,即将成为父亲的他心里立时多出份疼爱,忍不住走进去抱起了孩子。这时睡屋的门开了,随着一声软软的斥骂闪出一个嫩人儿来,她的脸跟刚刚泛熟的茄子样透出嫩生生的紫光,眼眉儿一挑,略显羞怯地讶出一声,一闪身钻屋里不出了。东家庄地猛忆起刚才看见的嫩人儿是没穿棉袄的,连青衫也没穿,粉白的身子上像是只戴了个肚兜儿,那肚兜儿是水葱色儿,在雨后的羞阳下映得嫩白的身子泛着水萝卜的光芒。他立时呆怔在院里,不知该走出去还是随了那光儿去里面看个究竟。犹豫间门吱呀一声开了,女人这才庄重地闪出身子,走进泥里接过孩子。恍惚的庄地这才想到女人是在换衣衫,脸红得跟炭火一样,真不该这样冒失,看一个下人的小媳妇是多么的失礼。可那一眼给他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一闪而过的女人身子像梦魇样困着他不肯折身走出来,女人倒也大方,问了声你是东家老爷吧,就谦恭地弓身将他让到了屋里。屋子里还弥散着女人换衣时留下的袅袅体香,乡下女子尽管粗野,可长期浸淫在菜子的青香里,倒也染了不少爽净净的味儿,那味儿很快弥合了东家庄地的心境,竟让他一时变得迷迷登登,神思恍然。
那个后晌终于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说不清谁引诱了谁,直到结束时东家庄地还像在梦里没醒过来,他颤颤地抱住女人,一口一口亲亲,不知是唤二房水上漂还是唤三房松枝,总之他就那么唤了,直唤得女人软成一摊水,再次倒他怀里,他才猛匝匝看清这是在屠夫青头的炕上。
下河院东家跟下人老婆的恩怨就这样糊里糊涂结下了,等两人都明白过来时,已缠绵得无法分开,直到有一天,女人哭着把屠夫打伤的身子给他看,东家庄地才想起该为女人做些什么。而这一切,竟然没能逃过一个十几岁男人的眼睛。下河院跑腿的短工六根像是看透了东家的心思,他恰到好处地弄来一包药说,只要喝了神不知鬼不觉就给过去了。让偷情弄得颠三倒四的庄地哪里还管得上看这个小男人的眼神,昏昏沉沉就在一个偷完情的夜里把东西交给了女人,谁知道一年后这竟成了小男人拿挟他的把柄。一想起这些,东家庄地就觉六根确是个人精,要想弄倒这样一个人精远比当初听上他话赶走和福难得多。
东家庄地不得不为自己的孽债痛苦。
比东家庄地更痛苦的,是和福。
老管家和福本以为重新走进下河院不是件多难的事,他甚至暗暗攒足了劲,想帮东家庄地把害人的六根赶走。没想,前脚刚进下河院,后脚,就牢牢地让一个影儿绊住了。
那影儿像是等在车门里,就等着他把脚步送进来。不,是盘伏在正院那棵老树上,老管家和福记得自个刚进院,是朝那树上望过一眼的,明明望见那个影儿从树上跳下来,惊颤颤唤了一声,和福呀,就不见了。老管家和福四处再寻,哪还有个影。后来,后来他到了长廊,静静的长廊里,忽然传出一个声来,和福呀,软软的,颤颤的,一下就把他的心给捉住了。捉住。和福知道,这影儿是跟定他了,还有那声儿,果然,无论他到后院,还是西厢,甚至在落满积雪的草园子,那影儿也照样潜伏着,就等他先出现。只要一听见他脚步,影儿便猛腾腾跳出来,吓他一跳,然后,他的双腿被绊住了,被箍住了,动不成,也没法动。更是那声儿,冤冤的,想想的,仿佛千年的妖,仿佛老树上开出的精灵,更仿佛,一个钻在他心底的人儿。那声儿叫,那声儿和福,一下就把他喊懵怔喊呆愣,喊得不知是在阳世还是阴府了。
和福呀……
声儿又冒出来,在天空,在屋顶,在这院里的每一寸空气里。
那影儿不是别人,是三房松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