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睛里才有了些成形的影像。那时的丁一就像一块原始僻壤,虽属蛮荒,却和谐自在,处处蕴藏生机。如今想来是我打破了他的平静。就好比搬进一所新居,我这儿瞧瞧,那儿望望,觉得一切都新奇有趣,于是得意忘形想放喉一唱。这下麻烦来了,我想的是唱,可他却哭,却叫,“咿咿呀呀”不成曲调。这才提醒了我:丁一蒙昧未开,还是一片荒原。
终于一天,他服从着我的意愿开始叫着母亲了;在他,这多属瞎蒙,在我则明确是期待着母亲慈爱的目光,和温柔的手指。他说不出整话,笨得一塌糊涂,我呢,干着急。我劝我不能急,我告诉我得等待,等到此丁各项功能都健全起来,譬如草木葳蕤丰茂,譬如繁花含苞绽放,那时才可指望他准确表达我的意图。我知道母亲也在等待。母亲一遍遍耐心地对他说着:“叫妈妈,叫呀!妈——妈,妈——妈!”试图从丁一之中唤醒我。其实我是多么想告诉母亲我来了我就在这儿,我多么想对母亲的呼唤做出回应呀,可是不行,我的回应必要通过丁一,可这丁尚处混沌,不能与我默契。我急得想喊,结果又惹得他哭叫,反让母亲心忧。没辙,真是没辙。我惟努力使他笑笑,使他胡乱向母亲挥动一双攥紧的小手。
太阳,那温暖明亮的一团,在丁一新鲜的眸中投下闪光。风,流虚飘幻,走过他和我。窗外,近的树影,远的山峦,以及那山峦背后的满天飞霞——我不断把丁一的目光推向那儿,要他与我一同眺望,期待着未来我们能够一起步入其中。
人形之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啊好啊,丁一这人形之器也算差强我意!此器虽未健全,居中一时寂寞,但观其成年同类,或行或止,善思善想,可歌可泣,不由得我心中窃喜。就比如长河中一条航船,可以自在漂流;或比如大漠上一居小屋,可以安然归梦;再比如一台电脑,可记忆,可联想,可以交流,游戏……我料此丁之未来,惟胜其同类而绝无不及。
我看某些“灵长类”真是徒有虚名,何德何能竟妄称“灵长”?我看那些“啮齿类”、“腔肠类”倒是名副其实,吃了屙呗。说来可叹可笑,在我悠久的旅行中,曾有过误驻猿体的经历——咳咳,那敝器!携我镇日攀援吃睡,哪里是什么断灭了情思欲念,实在是懵懂困顿似绳索缚我于始终。还有一回,近乎失足落水,急慌慌我竟入鱼身——唉呀,那物荒头钝脑十足一副呆器!食其同族而肥大,却任异类来诱钓,来宰杀,一生随波逐流,至死含屈忍辱无言以对。犬马如何?哦天,那种冤魂的集散地,鱼且不如!附灵鱼身,或好似被一剂蒙汗药麻倒,或好比被一条大棒击昏,托魂犬马呢,便醒着,也只能以其四足为行走,以其哀慌的目光为视瞻!偶或逡巡四顾,像似看懂了什么,但终归还是“剪不断,理还乱”,低垂下两眼喊几声算完。
这人形之器你看多好!不单衣食宿行,还可嘻笑怒骂;不单近观远眺,还知居安思危;不单猎兽谋皮,还可饲禽取卵。就说这手吧,设计够多精巧!那指尖,既敏感到闭眼也能捡起一根发丝,却又耐得住烟熏火燎,譬如火中取栗。再说这眼睛,仰观俯察,秋毫明辨,不动声色只悄然一扫便知所处凶吉,便知来者善恶。还有这肠胃,且不说能把有用的养分吸收,把无用的废料排泄,它甚至能把错吞的污物自觉自动地呕出。这都不算,此人形之器最为突出的优越你当是什么?是游戏!是娱乐!进而是思想是审美!琴棋书画,文学戏剧,歌舞体育……此器无所不能。只说棒球一项,就让你惊讶;单看那球来棒打是何等精准,你便要叹服上帝这独一无二的造物。让电脑来试试,让机器人来试试,让任何别的器具都来试试,差得远哪!所以我来丁一。
所以我和丁一一起,开始了我们数十年的形影不离。
在一起
我和丁一在一起——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