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子呀不?狗尿苔说:谁拿来的柿子?婆说:叫你吃你就听着了,叫你去拾柿叶就听不见?狗尿苔说:猪拱萝卜哩,我得管么。把猪赶进了圈,却尖锥锥地叫:婆,啊婆,狼把小猪叼啦!婆说:说大话,狼啥时进的村?狗尿苔说:那咋不见了小猪?婆说:我把它抱给铁栓家啦。夏天铁栓给咱买过梿枷和两个尿桶,说好把咱家的猪娃给人家,他嫌猪娃小,我应称喂过秋了给人家。早晨见了铁栓他说起了这事,我就把猪抱过去了。狗尿苔说:咱养那么大了给他,咱划不来。婆说:啥划来划不来的,人家肯给咱垫钱就该领人家的好哩。狗尿苔说:它走了不习惯呀。婆说:大猪是不习惯,刚才还咬圈门哩。狗尿苔说:是我不习惯!
这小猪最早是托半香从她下河湾的姨家买来的,买来后就半截尾巴。后来面鱼儿老婆给婆说,半香坑了人了,这猪娃生下来尾巴梢是扁的,尾巴梢扁的猪都是狼的菜,迟早遭狼叼的,所以早早把尾巴剁了一截。面鱼儿老婆让婆把猪退还给半香,婆没同意,说既然买来了咋退呀,再说扁尾巴剁了一截,狼也就认不得了。小猪在家里养着,因为是个半截尾巴,狗尿苔格外待它好,大猪占槽的时候,他就把大猪赶走,小猪也像狗一样,他迟早一进院,小猪一听见脚步声就从圈里跳出来,用嘴拱他的脚,尾巴根一耸一耸地动。而每每看见它耸尾巴,狗尿苔心里就难受,却要哄着它说:啊多好看的尾巴,细梢子尾巴!现在,小猪突然不在了,狗尿苔真的不习惯。他抬脚往外走,说我拾柿叶去,并没有去拾柿叶,直脚却到了铁栓家的院口。
铁栓家的院门锁着,隔着匣钵垒成的院墙,他从匣钵间隙往院里看,小猪是拴在上房的槛上,四蹄趴卧,闭眼不睁。狗尿苔咳嗽了一下,小猪立即站了起来,头四下里拧着瞅。狗尿苔说:我在这儿!小猪看见了,要跑过来,绳子却拉住了它,它突然哼哼哼地冲着狗尿苔吼。狗尿苔知道,小猪在给他发脾气了,而且在骂他:为啥把我送人?咹?咹?!狗尿苔能说婆的不是吗,他不能说,他在安慰小猪:来了你就要乖哩,人家是贫农,光景也好,知道吗,长在他们家有福!小猪不再吼了,哼哼叽叽起来,眼睛里却往外流泪。狗尿苔却不忍心了,他说:反正都在一个村里,我会常来看你的。
隔壁护院的老婆出来倒药渣子,瞧见狗尿苔趴在铁栓家的院墙上,就说:你干啥哩,人家没在家,谋算着进去偷东西呀?
狗尿苔说:我啥时偷过人?
护院的老婆说:你是不偷人,可你和牛铃一起了,牛铃就手脚不干净哩。
狗尿苔这才不烦护院的老婆了,说:护院伯病好了吧?
护院老婆说:狗尿苔嘴乖!吃药不济事么,请了善人来说说病。
狗尿苔说:啊,请了善人!
就进了院,果然上房门开着,护院坐在一个蒲团上,善人也坐在另一个蒲团上,他们正说着话。狗尿苔不敢惊动,悄没声地坐在上房台阶上听。
善人本来不应该是古炉村人,先是在洛镇的广仁寺里当和尚,社教中强制着僧人们还俗,公社就把他分配落户到了古炉村,住在窑神庙里。他不供佛诵经了,却能行医。他行医一是能接骨,平日没事了就坐在那里把一个瓷瓶敲碎,搅拌在谷糠里装到一个布袋去,然后双手伸在布袋里再把瓷瓶复原。二是给人说病。病能用嘴说好,先是狗尿苔觉得奇怪,连村里大多数人也都不信,但后来听说善人真的就说好了许多病。护院在村里算是家境好的,他家的院墙不是废匣钵砌的,清一色的砖,连灶房上的烟囱也不是裂了缝的陶瓷,是青砖。护院在村里就很高傲,和邻居们关系紧张,甚至连家人也处不和,一大家人各自为政,是个苦恼家。他肚里长了一病块,在下河湾医疗站扎针没好,到洛镇卫生院吃中药西药还是没有效,日见沉重,一天吃不进了半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