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霸槽交款,浑身都气麻了,便骂霸槽是什么货,少教么,浪子么,当农民不像个农民,土狗又扎个狼狗的势,你跟他混啥哩,你不嫌丢人,我还有个脸哩。杏开说:我丢啥人了,霸槽是地主富农是反革命坏分子?跟他说话就丢人啦?!满盆说:你给我喊,让外人听了嚼舌头呀?杏开却一把将窗子推开,说:有啥不敢让外人听的,我就到霸槽那儿去了,咋?谁嚼舌根是吃多了,嘴长了,嘴长了拿到石头窝里磨磨去!满盆把杏开往屋里拉,拉不动,又扇了几个耳光,杏开嚎啕大哭。
满盆家一吵闹,许多人当然就知道了,立在自家院子里听动静。半香假装到三婶家借筛子,说:三婶三婶你家筛子闲着吗,队长和谁吵哩?三婶说:我耳笨,不知道么。半香说:和杏开么你不知道?这杏开为啥事么和她大吵嘴?三婶说:儿女大了哪儿不和大人顶嘴?!半香说:是呀是呀,女大不中留么,杏开要和霸槽好那就好么,满盆把女儿看得这紧!三婶说:你喂过猪啦?半香说:还没喂哩。三婶说:那快喂猪去,噢,自家猪都饿得哼哼哩。半香还要说什么,巷道里影影绰绰有人过来,她就不多嘴了。
过来的是狗尿苔。狗尿苔是在杏开离开小木屋后,过了一会儿也回了村,才走到三道巷,听见杏开的哭声,他走近满盆家院门口站住,又怕被人发觉,就钻进斜对面的一个厕所里拿耳朵听。厕所里很臭,气憋得难受,趴在厕所墙头呼吸,没料到墙头土松了,身子溜下来,一脚踩在蹲坑里,粘了一鞋底屎,但他仍没有离开,直到杏开家无声无息了,才悄悄回去。
婆见狗尿苔这么晚才回来,又鞋上踩了屎,就问他去哪儿了,狗尿苔说了满盆家的事,婆叹了一口气。狗尿苔只说婆会去满盆家要劝说,或是要给他说些杏开的不是,但婆却说:锅里温了个帽盔柿子,你吃呀?每天晚饭,婆不是弄些萝卜丝用水煮了,调些盐和辣子给他吃,就是烧水温一个帽盔柿子顶饥。狗尿苔这个晚上没胃口,他说:我不吃。婆说:不吃了就睡。婆孙俩便睡了。整整半宿,婆在炕那头不住地翻身,狗尿苔在炕这头不停地翻身,老鼠在屋梁上走,走得并不小心,后来是三只老鼠在打架,咬得吱吱叫,再后来咚的一声。狗尿苔说:一只老鼠掉下来了。婆说:掉下来了。狗尿苔说:咱家这么多老鼠?婆说:有老鼠好。狗尿苔说:有老鼠还好?婆说:没老鼠了,咱就饿死了。睡吧,你咋还不睡,睡不着了起来尿尿,别再尿炕了。狗尿苔没有应声,他迷迷糊糊觉得一只老鼠就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说:你走,我要睡呀!老鼠说:你走!他说:这是我家!老鼠也说:这是我家!他觉得奇怪,说:你是谁?老鼠说:我是你!他就生气了,想它怎么是我,那么小的却老得长了胡子?!他伸了手去扯老鼠的胡子,扯了一根,又扯了一根,还要再去扯一根,他到底不清楚扯下来没有,他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上,村里的男劳力在莲菜池里挖淤泥,女劳力在后洼地里锄麦,婆早早起来出工,并没叫醒狗尿苔。其实,狗尿苔在婆起来出工时就醒了,他却发现自己尿了炕,便不敢吭声,用身子暖尿湿的褥子。直到暖干起来,已是半上午了,才在门前伸懒腰,葫芦他妈肩膀上架着她的孙子从东斜巷出来,人像疯了一样,紧接着后边是戴花。戴花对狗尿苔说:快,快去找天布,让天布把自行车骑来!狗尿苔说:咋啦?戴花说:娃娃把算盘珠子卡在喉咙了,要往镇上送。前边跑着的葫芦他妈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戴花去换了葫芦他妈,把孩子也一样架在肩膀上顺巷道往前跑。狗尿苔赶紧去了天布家,天布家院门锁着,又跑回来,他的主意是没有自行车可以到公路上让霸槽挡汽车。可撵到东巷道,远远看见葫芦他妈和戴花坐在了地上。
原来葫芦和媳妇早上出工后,他妈看管孩子,他妈要纺线,拿了一把算盘珠子让孩子玩,没想孩子就把一个珠子吃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