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一看立柱浑身泥雪,嘴脸乌青,手里还拿着三件寿衣,就问你到镇上去了,咋没退寿衣?立柱说他没去,他在后洼地里气得转了一夜又转了一天。他媳妇要骂他,但没有骂,让他快歇着,吃了饭早早去睡。立柱就坐在厨房的槛上,还在喘气。他媳妇又在擀面,听到咚地一声,扭头看去,立柱栽倒在了门槛下,头和脖子一下子变得很粗,忙说:你咋啦,你咋啦?立柱眼睛就瞪直了,再没说话。
立柱说死就死了,十几年里古炉村死过的人从来没有像他死的这么截快。他一死,他妈的病却莫名其妙地好转了,他穿着给他妈买来的寿衣入了殓,村里人都说他不该说要把寿衣留下他穿呀的话。他死得截快,埋的也截快,因为他能烧窑,平日言残口满,得罪过许多人,红大刀集资烧窑时他故意不去,姓朱的人家不再理会他,他又被镇联总的人打伤过,也与姓夜的人家记了仇,他的后事处理得非常简单,还是他娘拄了拐杖去求霸槽,霸槽才派了榔头队七八个人把棺材抬到坟里埋了。
古炉村接二连三地死人,连立柱都死了,人们就越发认定村里是有鬼了。来回肯定不是鬼,她只是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但来回和鬼有什么关系吗,或者说,来回是看见了鬼?狗尿苔和牛铃见了来回总想从来回的嘴里套出些话来,来回始终不说话,拿一种很怪异的眼光看人,然后就啃萝卜,她就爱啃萝卜,牛铃说:你最近没闻到那气味?狗尿苔说:没有。牛铃说:都死人啦你没闻到?狗尿苔说:没闻到。牛铃遗憾地叹一口气,而狗尿苔却庆幸了,他的鼻子终于没闻到那气味了,舌头就伸出来,舔了一下鼻子,算是给鼻子了个奖励。雪白花花一片,当他们站在山门前朝着那片树林子张望,谈说着那天怎么发现来回,而立柱又埋在坟地什么地方,一阵扑啦啦地响,几只鸟飞过头顶。狗尿苔认得这是白皮松上的鸟,撮了嘴就叫:嘎嘎咕咕——真!可是,鸟并没有停下,一直往中山上飞。牛铃说:又有人请善人说病啦!狗尿苔说:这一阵还有请善人?这么说着,他们倒也决定了何不也去山神庙里去看看善人呢?
已经好多日子没去山神庙了,善人似乎也再没有出现在村道过,狗尿苔和牛铃赶到山顶,庙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三个人,好像已经来了很久,鞋上的雪都消了,脚下汪出一摊水来,而善人正好从门里出来抱树下的柴禾。善人瘦了许多,连腰都弯了,让狗尿苔吃惊的是善人的头上还扎着一节白布带子。狗尿苔说:你头还疼吗?善人说:过几天轻些,过几天重些。狗尿苔愧疚着他取了南瓜就再没想过善人的病,赶紧去帮着抱柴禾,善人却说:那些南瓜都用了?善人说南瓜却不说吃了而说用了,善人难道已知道事情的原委吗?狗尿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善人又说:好了没?这话让狗尿苔证实了善人什么都知道的,他却更加吱吱唔唔,因为他也是送去了南瓜后,磨子的伤好了还是没好,他没有去看过,也再没听婆或面鱼儿老婆提说过。牛铃说:你们说啥呀?狗尿苔说:他问我婆耳朵的事。善人见狗尿苔这么说,就笑了笑,让狗尿苔和牛铃进屋,说:这冷的天到我这儿玩呀,灶膛里煨了几个土豆,你们想吃了,去刨开看熟了没熟。
进屋,屋里却还坐着一个人,好像是和善人已经说了一阵话了,善人把柴禾折了折,添进炕洞里,脱了鞋就坐在了炕上的被窝里。狗尿苔在灶膛里刨出土豆,土豆是熟了,但烫手,就双手倒来倒去.善人说:要在屋里吃就静静的,我先给人家说病。接着对那人说:刚才说到哪儿了?那人说:你说天时已到,小康世界已经走到尽头,有天梯不上,必定走到末路。善人说:哦。人若欲望横流,纲常扫地,世界一定大乱,要想好就得学会横超三界。人的性是天的分灵,呼吸地气才有命,身是父母的分形。因为人是三界所生的,才有超出三界的本领。人的天性本是善良的,因为受气禀所拘,物欲所蔽,才不明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