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吗?啊!”
他那样看蒋蔚祖和小孩,不看他们底脸,而看他们底头顶:老人在不快的时候看人总要看得高些。这总是如此的,蒋蔚祖不知道是否被看,不安起来。老人底灰色的明亮的视线好久都静止不动。并且他全身不动,除了他底多肉的,庞大的胸膛在起伏着。
姨娘看小孩,又看老人,觉得应该赞美小孩,露出虚假的、愚笨的笑容。
“拿来我抱!”老人忽然说,但同时侧身抽烟。蒋蔚祖皱眉放小孩在榻上,好像他是一件东西,小孩经不起烟,惧怕,开始啼哭。
姨娘抱小孩,同时虚假地微笑着看老人。
“啊,哭了,呆子,可怜!”老人推开烟枪咳嗽,大声说,他轻蔑地,但仁慈地看小孩。小孩不哭了,老人在烟灯上用肥大的、带刺的嘴唇吻他,他又哭。
“胡子刺……”姨娘小声说。
老人盘腿坐在榻上,轻蔑地、慈爱地搐动着大鼻子,企图逗小孩发笑。
“好,抱开,小呆子!”他忽然发火地大声说:“蒋家全是呆子!”
“要去南京,你自己赚钱!”他挥手,向抱小孩出门的蒋蔚祖说:“去就不回来,全是呆子,全是骗子!”
姨娘明白后一句话指蒋少祖。老人很少提这个儿子,但这些话总是指他,姨娘很明白。她沉思起来,忘记了自己底快乐底义务,露出忧愁的、善良的表情。
离开老人后,姨娘底忧愁更重,枯干的脸上皱纹深叠着,她底四个小孩围绕着她;小孩们脸上有某种严肃的东西,但母亲软弱而忧郁,那样单纯地愁苦,使看见他们的人觉得他们全体顶多只有两个人,并且两个人等于一个人。他们这个团体在走过大厅时总是无声的。虽然老人有时对小孩们极好,但他们总是恐怖。老人在他们是一切森严骇人的事物:读书,礼节,罚跪,爱抚,……等等底神秘的来源。
母亲牵着最小的(三岁的女孩)走在他们中间,仁慈而严谨,用目光做暗号,带他们通过大厅和走廊;小孩们通常只在后园角落里玩耍,那时才有较大的、有生气的声音。显然母亲有一种自觉:小孩们将来的凶险是很明白的,他们将蒙受耻辱和不幸,因此她,可怜的母亲必须使他们知道严谨底必要,同时使他们在可能的时候多得到一些保护和慈爱,这些他们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都会失去,母亲在她底小孩们中间是仁爱而忧愁,有时她笑那种率真的笑,这只有一个母亲才笑得出,而在这种时候她底柔和的脸表露出:她从前是那样美丽。
黄昏,小孩们在洗澡后是红润而精灵,由女仆率领走过假山石,假的小河和小桥。女仆异常整洁,白兰花押在头上;苏州底女仆总是那样精致。男佣人在石路上洒水,并打扫草地,把微少的落叶积成堆。小孩们停在茅亭前等候正在洗澡的母亲。
母亲走过石桥,带着出浴的庄重拉着衣服,散发着香气,嘴部发红而打皱。
细瘦的、庄重的女人走近小孩们。最小的女孩向前跑,她抬起眼睛,露出了几乎不可觉察的忧愁而安慰的微笑。“阿芳哪,看你底脚,阿是龌龊!”她抱小女孩,向最大的,十二岁的女孩叫。
“阿弟踢我!”
“踢,踢!啊!”她含笑说,取手帕揩眼睛,走进茅亭。“听我,阿芳,侬弗要,”忽然她抓住大女孩底细瘦的手臂,恳求地微笑着说;洁净的额上有了皱纹,“弟弟总是弟弟,自家底弟弟,娘辛苦!昨晚怎样说来,你阿是顶大?十二岁要学做人,要辨神色,要做事;对长辈恭敬,弗是弟弟……啊!”她说,女孩愁闷无表情,她摇动她底肩头,带着假装的欢乐看着她:“啊,你答应,答应……你点头,说是!”她用力摇女孩底瘦肩,耐心地,振作地向她耳语。她惯常总向小孩们耳语。
母亲向女儿耳语很久,热切而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