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别人眼里,总是热情而活泼的,但她很寂寞,她觉得目前的生活平庸,一切男子都平庸——除了蒋少祖;她有些惧怕他。
她苦恼不知如何生活。她勉力去游戏,企图忘记这个苦恼。她最近生活得很胡涂,整天游玩,胡闹,陪太太们打牌,陪蒋秀菊弹琴唱歌,并且乱吃东西,胡乱地睡觉,但有一个惊惧伏在她底心中。刚才,在睡觉的时候,这个惊惧突然强烈,她颓唐地醒来。
听见蒋少祖底到来;她跑到窗前,重新感到这个惊惧,甚至恐怖,她奇怪一·二八在上海的时候她为何未感到这,为何在爱情底那些紧要的时间她却那么勇敢坦然,未感到这。
显然在大的热情和委身的意志里人不会感到这个,在那个时候人觉得一切是应该的,幸福而美好的,真正投入炮火的兵士不会有恐怖。恐怖产生于幻想,希望,产生于顾此失彼的平庸的生活。
在这种恐惧里,王桂英迷失了好久,呆站在窗前。她觉得,她是弱的、可怜的、无经验的——她是女子。
她底脸变白,肌肉紧张。她开始徘徊,喃喃自语着。“这是多好!多好!”她说,猛然感到夏日的太阳和窗外的园林城廓已不再是荒凉的,它们都显得愉快而鲜美。她站住,凝视窗外,不解为何如此;“他为什么?……他怎样想到我?他痛苦不痛苦?”于是她重新徘徊着。
忽然她跑到镜子前面整理衣服,并且梳起头发来。“啊,您是多么好啊!”她向镜子里的王桂英点头,并且迷惑地微笑。
镜子里的王桂英穿着西式的、白花布的、露肩的、有长摺缝的短衣,脸上显出惊奇,呈显着特殊的迷惑和柔软。这个王桂英叹息,从镜子里消失,有力地、镇定地向门口走去。她打开门慢慢地走下楼梯,穿过精致的小厅,听见了蒋家姊妹底生动的话声。没有停止,出神地,专注地往前走。
王桂英心跳增剧,感到羞惭,但未停住,出现在愉快的房间里,未看蒋少祖,但觉得他,在进门时便知道他站在那里,以及用怎样的姿势——那种美丽的、自在的姿势是她所熟悉的。她最先看陈景惠,向她点头,带着那种迷离的、假意做出的疲懒的笑容。蒋淑媛说了什么,谨慎地看着她,又看着蒋少祖,蒋少祖脸上有同样迷离的、假意的笑,站在原来的姿势中。
蒋秀菊结束了自己底话,站起来跑到心爱的女伴身边。“好哪,捡果子的,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伸手放在王桂英肩上,快乐地说,快乐地盼顾。显然王桂英是她底骄傲;显然她觉得王桂英底出现增加了自己底地位。王桂英未进房以前,她苦于无法表现自己;这是常有的情形,人们在和这一部分亲密的人快乐地在一起时,会渴望另外的朋友出现,以便快乐地招呼,向两方面骄傲自己底地位。而在妇女们中间,这种骄傲常常是可爱的。
“我四天没有看见你,捡果子的!我要来玩,好吗?”她细致地整理王桂英领上的结带,笑着说。
蒋淑媛和陈景惠在笑,但有一种不安从她们散播出来。陈景惠躺在椅子里,垂着眼睑,矜持地、轻蔑地抚弄着皮夹。在上海的灾难中,她未曾对王桂英如此。
王桂英开始匆忙地、假意地和蒋秀菊说话:但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蒋秀菊点头,好像她明白。王桂英感到陈景惠的表情,假装寻找东西,盼顾着,瞥了一下蒋少祖。他在玩弄她底草帽,脸上有某种快乐的、不安的表情。
蒋少祖在这个时候不似在上海,那时他是包围在沉重的氛围中。在这里,他是愉快而自由的,这是那种强烈的、肉体的愉快,他未想到要克服它,相反的,他觉得它是生命;他好久便等待王桂英,认为这是某种精神的需要,即他要向她说什么,等等。他未更往深处想,他在快乐的本能上停止;想到他要向她说什么,他便感到神秘而迷惑的欢快,未见到她以前他感到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