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亮的、单调的虫声。
“夜很深了。”王桂英决断地想。她心里的痛苦的、恐惧的情绪毁坏了她底自我欣赏,使她不觉地走下了台阶。她踏着乱草,走进了垂着果实的、稠密的桃林,嗅到了那种浓烈的、迫人的气息。
她低着头慢慢地走着,用她底身体推开那些低垂着的枝叶,含露的、潮湿的枝叶拂在她底胸上和脸上。她底赤裸着的腿同样地也沾满了露水。她向桃林深处走去。在嘴里咬啮着一片叶子,然后又是一片。那种痛苦的,恐惧的情绪变得更强了。
“唉,这么多的果实啊!”她站了下来,以柔弱的、打颤的、可怜的声音叫。于是她轻轻地、低低地哭起来了。“天啊!天啊!你们总要可怜我一点的吧!天啊,我得到这种惩罚,为了什么啊!”她哭着,说。她继续哭着,把头撞在树干上。接着她就焦灼地、疾速地在乱草里徘徊了起来,好像愤怒的野兽。她徘徊着,不时笑出那种讽刺的、痛苦的声音来。
“我应该怎样办?我们她丢到别人家门口去吗?不,不!”她说,笑了一声。“我就把她丢在家里,留一点钱,是的,这样顶好……但是这还不如把她丢在这个林子里,丢在湖里!是的,我要把她丢在湖面!”她说,笑了一声。“但是我……是的,我要杀死她!闷死她,她还小,不懂得痛苦(她寒颤了一下),只要一分钟就完了!”
“是的,我杀死我自己底女儿,我自己亲手埋葬她!这样最好!”她说,痛苦地笑了一声,抬起头来。
于是她迅速地奔出桃林。
她推开门,于是在灯光下站下来了。
她痛苦地看着酣睡着的女孩。
“不啊,我底女儿!”她轻轻地、抑制地哭着,说:“我怎么能够这样,亲爱的女儿啊,饶恕你底不幸的母亲!”她说,向她底女儿跪了下来。在这种情绪和这种表现里,她又开始欣赏自己了。她靠在床边,轻轻地哭着。
“但是我把灯熄了,可以的!她睡了什么也不晓得!”她迅速地站了起来,恐怖地看着她底女孩。“不,不用怕!”她向自己说。于是她带着冷酷的心情低头吻女儿。她吻着,她轻轻地吻着,就在这个接吻里,她压到女儿底身上去,勒紧了她,在两分钟以内把她杀死了。
“我杀死我底女儿……我自己亲手埋葬她!”她站起来,说,带着这种冷酷的,疯狂的表情。接着她倒到椅子上昏去了。她底年青的、丰满的、被乳汁浸湿了的胸部在轻轻地颤栗着。
这件事使大家非常的惊吓,大家整天地留在她底身边,防备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但王定和仍然不能原谅她。王定和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很冷淡,当天就回上海了。
王桂英整整地躺了一个星期,神情显得有些失常了,什么话也不对别人说。一个星期以后,她收拾了她底一切,就是说,丢下了她底一切,到上海去了。
她在上海的一家华贵的旅馆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她到报馆去找夏陆,请他通知蒋少祖下午五点钟到他们以前常去的那个咖啡店去会她。在夏陆底不着边际的怜悯和惊异里,她没有说别的话,但请他避免陈景惠。夏陆立刻就跑到蒋少祖家去,不知为什么异常的激动。蒋少祖听到这个消息后长久不作声,夏陆无故地愤激起来,走开了。
蒋少祖脱下了优美的、灰色的外衣(本来他爱好舒适和漂亮),上床睡下,但即刻又爬起来,穿着皮拖鞋走到桌前去,取笔写字。后来他揉去纸张,转动圈手椅,望着墙壁。陈景惠走进来,开抽屉取钱,温和地向他说到电影院底新片子,他瞥了她底怀孕的身体一眼,向她悲哀地笑了一笑。“真要命呢,头又痛!”陈景惠皱着眉笑着向他说,然后走出去。
“在夫妻间有着怎样的关系?”蒋少祖想,凝视着墙壁:“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