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想象——死亡底恐怖里朦胧地睡去。
黎明来到前,经过了计谋、讨论、说服,直接的冲突爆发了。蒋淑媛叫醒了哭乏了的母亲,告诉了她应该怎样做,领她走出卧房。
母亲走着骂着。骂女儿,骂女婿,骂蒋少祖——但未骂媳妇。步到媳妇门前,她开始高声地叫喊起来。
“是愈过愈狂了呀!连我也忘记了呀!”她叫。蒋淑媛焦急地制止她,但她举手要打人。
她是胡涂,性急,恐惧。
“小婊子呀!你狂了呀!”
金素痕打开门,站在门槛后。
“妈!”她叫。看见了蒋淑媛,她冷笑,走回房。“那么进来吧!”她说。
“妈,您老人家听清楚,您老人家辛苦一生,还是享享福好!当您老人家面,我们分家!您老人家以后到蔚祖那里住!”她大声说,然后冷笑着看着蒋淑媛。
“素痕,你太欺人!”蒋淑媛说。
“什么?”
“你做威做福,挟天子令诸侯!”
“吓——!”
“你混蛋!”
“你混蛋!”
于是,在妇女们心里,妒嫉的愤怒的情热爆发,她们脸变白,喘气,时骂了起来。同时老妇人开始叫嚷,举手要打人。她是要两个人都打。但她们不理她,她大哭,跌到椅子里去。叫骂继续着,疯狂而陶醉。蒋家底人们拥进了房。仆人们全体围在门前。
看见这么多敌人,金素痕就沉醉了。她突然沉默,使蒋淑媛沉默。她故意地,带着讽刺的,快乐的笑容在房里走动着,开抽屉,翻衣柜。她是这样的有把握,沉醉于这个斗争,企图延长这个给予刺心的愉快的时间,在房里走动着,而穿过仇敌们,使他们让路。
房里的人们是全在沉醉中。傅蒲生脸上有那种得意的笑容,好像表示,金素痕底这种行为,是曾经预先和他商量过了的;他的确觉得如此。
“好,现在你们都在,我们出去说!”金素痕抓着一张信笺,笑着,低声说,觉得这里全是朋友;全是给她以热烈的抚爱的人。“淑珍姐呢?”她问,笑着走出房。的确的,假若不是那种逼人的,外在的严肃,她就要笑着伸舌头了;因为她是这样的快乐。
她走进灵堂,大家跟着她。蒋淑媛走得很快,走到她前面,企图解除自己底被动地位;并且,走进灵堂,这也是一种爱情的竞争。
灵堂,点着少数的烛火,在黎明前,是森严而寂静。雇用的,老年的尼姑在幔前烧着纸钱。金素痕和蒋淑媛同时走近供桌,同时看着老人底遗像。
金素痕皱眉,抖头发,笑着露出牙齿来。她底这种精力,这种气焰,以及她刚才的那个奇怪的,几乎是友谊的快乐的微笑,令人感到她必会胜利:她,这个醉了的女人,是以她底无上的精力和热情,在死亡底庄严的场所嬉戏。“当着这个地方,我们才能说实话,是不是?”她露出单纯的,直爽的态度来,嘹亮地说。她底下颔在颤栗。她打开手中的信笺。
听到这个宣言,王定和就表示轻蔑和失望,转身走到椅子前面坐下。他支起头,用脚轻轻地拍地面。除了蒋淑媛外,大家都坐下,并且扶母亲坐下。有了短促的寂静。皮肤松弛的,大眼的,惊怪的老尼抬头看着他们。
“她说什么?”母亲问,伸头到女儿嘴边。
“说鬼话。”王定和回答,未抬头,继续用脚轻轻拍地面。
“什么!素痕!你敢说!”母亲大叫,跳了起来。
金素痕抬头,又回到纸笺上去。她底脸沉思而冷酷。“这里是定和姐夫底账。这里是二弟拿去的,镇江车站左边,正街,洪家坊,”她用流畅的,清楚的低声说,“这里,南京,严家桥,石婆巷,水西门,在你们手里。这里……现在我们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