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严的死寂。
在这种寂静里,蒋蔚祖突然出声说话。声音尖锐,大家没有听清楚他是说什么,老人躺在高枕上,眼睛望着空中。死亡已经来临,老人不感到有人在身边,眼睛望着空中,大家感到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是被成为一切苦难底根源的儿子用那种尖锐的声音叫出的:大家恐惧老人将不说一句话而离开。
老人对人生冷淡,甚至仇恨。老人意识到死亡:自己底死亡,世上一切都要死亡。好像强烈的一生要用沉默来结束,好像他底心里有智慧的光:他看清,并理解他已走的路和要去的路。
他底喉管里有着响声。他用这种眼光凝视着蒋蔚祖。“他不认得我!”蒋蔚祖恐怖地想。
“爹爹!爹爹!”他叫。强烈的、生活的、希望的光明照彻了他底黑暗的心灵。
老人底嘴唇和眉毛微动,但眼光未动。蒋蔚祖凝视着父亲,一瞬间明白了世界底简单,并明白了他底全部生活底真理,嘴边浮起了智慧的、顽强的、悲哀的笑容。老人看着他底脸,眼光变动,点了头。
“爹爹,我这样对吗?”他问。
老人点头。
“爹爹怪我吗?”
老人痛苦地皱了一下眉。
“没有……没有……叫他们……”老人艰苦地说,沉默了,呼吸微弱。
寂静又来临。蒋蔚祖底内心在强烈地激荡,他不再感到父亲会死去。他觉得这个神圣的房间里现有的一切是不可能变化的。
但老人抬手,痉挛着。这个英雄的生命底结束来临了。在这个最后的瞬间他有了什么欲望,心里有了某种光明,他在挣扎,眼光炽热。这里到来了英雄的生活底交响乐的回响。大家恐怖地看着这个。
老人发现蜡烛太多,吩咐吹熄两支。
“要把后院的池塘修一修。我葬在虎丘山,我要葬在……”老人窒息了,又沉默。
“爹爹我有话说!我有话说!”蒋蔚祖叫。
但他没有说出什么来。大的迷惑出现在他底脸上。
姨姨在呜咽,因为老人没有说到她和她底小孩们应该怎样生活。
发觉老人底眼光停在自己脸上,她恐怖地中止了呜咽。“老太爷,我们怎么办呀?”突然地,她叫。
在这个可怕的绝叫下,蒋捷三开始咽气。……“老太爷,请您放心,您放心!”冯家贵用深沉洪亮的声音说。
“放心,放心!”姨姨说,开始了猛烈的嚎啕。“去了,去了!我没有说清楚,这不行,我没有说!”蒋蔚祖想,“从此家破人亡!一切都完了!而我没有说!”“爹爹!爹爹!从此我要做一个人!”他叫,站起来往外面跑,跌在门边,被仆人们扶起。
女仆们开始哭号。由于和平地生活着的人民所有的那种对死亡的,沉痛的,悲凉的理解,或由于希望在煊赫的丧事里被雇用,坐在大厅里的妇女们开始哭号。门廊里吹起了刺耳的薄铜喇叭。仆人们沉默地奔跑着。
阿芳们坐在后院的石阶上,没有人招呼他们。起初他们在啜泣,后来最小的两个在阿芳身上睡去。黎明时,花园里的汽灯光发白,冷风吹过树间,未睡的男孩和阿芳听见了前院里的哭声。
阿芳停止了她为睡眠的弟妹们所唱的凄凉的、温柔的、关于小白兔的歌。男孩推醒了弟妹们。
瘦弱的阿芳毅然地站起来走下台阶。好像她已等待了很久。她在冷风里抖索着。看见依旧是花木园林,看见暗影和微光,看见惨白的汽灯,她猛然心酸,啜泣起来。小孩们抖索着,最小的因寒冻而生病。明亮的星座在天顶闪耀,他们开始啼哭。
他们在黎明的树间(多么熟悉,何等凄惨的树木呀!)衔接地向前厅走来。
他们穿过走廊。仆人们拥挤在门边,到处有哭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