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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陈景惠,对这个世界,首先是希望,其次是恼恨。但因为随后一个小小的机缘,她感到她底姿影是依然在这个世界上辉耀着,对这个世界底色彩和价值得到了结论。在学生们走开后,望着空旷了的会场,她脸上有严肃的、兴奋的笑容,好像她极想跳跃起来攫住那摆在空旷里的,别人所不能看见的一切。

    当他们走过廊道,经过会客室门口时,一个朋友从会客室出来,拦住了他们。一个盛妆的、满面笑容的年青的女子站在门内。朋友向这位女子介绍了蒋少祖夫妇。

    蒋少祖露出一种踌躇来。陈景惠注意到这种踌躇,笑着走近这位女子。

    在那种不安的、仇恨的情绪露出了征兆时,由于新的经验,陈景惠就兴高采烈地笑着,表现出贤淑的风韵来,走向这位女子。

    “她怀疑我!可恶!”蒋少祖想,皱着眉头走进来。

    他们拉开椅子在圆桌旁边坐下来。那位朋友,尽着上海的骑士的职责,替这位美丽的女性拉开了椅子。蒋少祖在桌上搓着手,皱着眉头听着陈景惠和这位女子底谈话。

    陈景惠底寒暄,问话,和答话几乎占领了全部的时间。

    这位女子,就是给蒋少祖写信来的那一位,她希望结识蒋少祖。她是那种在革命底潮流里流浪过的、糊涂的、但美丽而敏锐的女性里面的一个。她底女性的才能使人原谅她底一切愚顽。她底美丽浪漫使人们把她底小聪明当做无上的革命的智慧。人们可以看出来,在她底身世里,是有着无数的痛苦的,但由于反省能力底缺乏,她轻易地便忘记了这些。

    她托着腮,笑着,不时看着蒋少祖,回答着陈景惠底问话。陈景惠底热情使她脸上有沉思的、严肃的表情。她不时用手巾擦嘴唇。她极注意嘴唇;对于一个修饰过的嘴唇能够表达什么和启发什么,她是有着极高的领悟的。她在笑的时候便垂下眼睛。她底整个的身体,是好像粘在什么一种看不见的东西上。而在这一切里面,在这种胶粘里面。是显露出一个拘束着的、经常的、严肃的冲动。这种东西感动了蒋少祖。

    “这个女子有一种深沉……这种女子,适于做一个最好的听话者,适于那些艺术的、宗教的、哲学的谈话!她听着,一面注意着自己,微笑是含蓄的,并且她常常舐嘴唇!”蒋少祖想。愁闷地看着陈景惠。“她到底有什么价值?”他苦恼地想。

    “蒋先生什么时候在日本?”这位女子笑着问。“我们……”陈景惠说,但沉默了。

    “那是四年以前。你去过日本吗?”蒋少祖问,快乐地笑着。

    “没有。我很想去。”她轻轻地笑,舐着嘴唇。“多么好的风度!完全看不出写那封信的热情,但是可以感到!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蒋少祖想,同时,由于一种自觉,瞥了陈景惠一眼,露出了深重的忧愁。

    “这个时代太令人苦闷了。”这位女子说。

    “因此便要追求,我从你每一部分都看出来!”蒋少祖想,看着她感到锐利的愉快。

    “也没有什么。”他严肃地说。“现在几点钟了?”他问陈景惠。

    “十一点。”陈景惠看着表,冷淡地回答。

    “好,再见。”蒋少祖说,有了彻底思索一切的要求,站了起来。

    “好,再见。”这位女子笑着站起来,柔和地说,低下了眼睛。

    在她底身体各部分,蒋少祖看出来一种拘束着的冲动。这种冲动,在一切条件具备的时候,就会冲破任何法律,而燃烧成狂炽的火焰。这位女子身上的一切都启示着这种火焰。蒋少祖有着快感、恐惧、和迷惑,从她身边走开。“请您时常指教。”这位女子说。

    “蒋先生当然要指教。”朋友愉快地说。

    “哪里,太客气了。”陈景惠妩媚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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