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听见的军乐是优美、雄壮、辽阔的,但在这里,依然是同一的乐队,却是愤怒、粗糙、无表情的。
汪卓伦倚在栏杆上,嘴唇紧闭着,眼里有酸湿的光辉。“汪先生,他们要到我们舰上来,来的时候,你在这里!”
舰长带着温和的、满意的笑容说,指着舰梯口。“好的。”汪卓伦回答。
检阅开始了,汪卓伦注意着江岸。江岸全部显露在灿烂的阳光下,传来了军乐声,汪卓伦看见了检阅的辉煌的集团降下了台阶。宁海舰放发了礼炮。汪卓伦看着宁海舰底高举的炮口,但突然感到巨大的震动,并感到在他旁边有细小的东西飞落下来——他所在的驱逐舰放发了礼炮。接着又是一炮。江面沉寂了,波涛沉重地拍击着舰身。辉煌的汽艇离开江岸时,宁海舰上突然地,好像从明亮的天空里击下来,爆发了军乐。
汽艇疾速地驶过光明的江面。
宁海舰底军乐振作着,长久地继续着:是这个辽阔的江面底唯一的声音。在这个声音,或这个沉寂里,江面上是笼罩着深沉的庄严,而春天的微风显得温柔。从汪卓伦所站的舰梯口,可以看见宁海舰上的整齐的、白色的行列,和在行列前面从容地走动着的人们。
汪卓伦底眼睛停留在宁海舰上。他在猜想宁海舰上的各种人们底各种心境,并辨认在走动着的几个显赫的人物里,谁是汪精卫。当检阅的集团从宁海舰降下汽艇时,汪卓伦底心中又爆发了热望。他希望他们一定到驱逐舰上来。他是在渴望着得到一种崇高的庄严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这是在来到江边时便得到启示的。他即刻飞离了他所站立的平凡的、可厌恶的、无从使力的世界,而感到那种迫人的庄严。江面上的一切活动是造成了这种庄严。无论这个活动本身是怎样的意义,在活动者们,每个生命本身,却是有着独特的意义的。这种辉煌,这种庄严征服了一切,征服了特殊地软弱的汪卓伦。于是瞬间前的一切意义,一切内心活动,被目前的新的意义淹没了。在汽艇向驱逐舰驶来,而舰上军乐鸣奏时,汪卓伦热烈地惶惑地感到来着的人们是伟大的人们,严肃地闭紧着嘴。军乐重新显得辽阔,雄大,优美,汪卓伦敏捷地盼顾了一下,耽心着周围会有错失,感到了在这个江面上,这个民族正在使着它底全部力量和它自身底弱点及某种可以感到的,巨大的东西作着抗争。
在被疏忽的时间里,从南京底背后,升起了明亮得耀眼的云群。这个云群迅速地升起来,张开了巨大的双翼,在奇迹般的时间里,下降,盖住了南京城,并且向江面推进。没有力量可以阻拦它,这个明亮、迅速、庞大的云彩底队伍。它更下降,罩住了江面,于是瞬间前的千百种色彩和闪光消失了。江面是笼罩在静穆的白光里,江风变得沉重起来。
江风吹着登舰的煊赫的人们。漂亮的汪精卫在舰梯上停了一下,用半闭的眼睛缓缓地环视,并且微微地点头。风吹着他,在静穆的白光里,他显得很忧愁。
从第一个瞬间起,汪卓伦便严肃地凝视着汪精卫。
甲板上洪亮地叫了立正。汪卓伦立正,看着汪精卫。“你是不是,如周围的一切和你自己所显示的,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你觉得怎样?你觉得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汪卓伦底严肃的明亮的眼睛问。
在检阅团登上舰梯时,舰上是有着军乐声,但汪卓伦却觉得周围是异常的沉静。检阅团:汪精卫、日本特使、海军官员、外交官员们通过汪卓伦身边,不注意他底存在。在他们眼里,汪卓伦和舰上的一切人都是陈列物。
但汪卓伦底眼睛,和其他一切人底眼睛,注视着检阅团。在检阅者们以从容的、庄严的、享乐的步态走近行列时,有洪亮的声音喊了敬礼,水兵们底手掌整齐地举到帽缘。水兵们底不同的,但有着相同的表情的眼睛作着注视;他们是一直在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