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眼睛,眼里有泪水。“我这个人真太不中用!”她想,重新露出了刚愎的表情。“天太热!太热!”她自语着。忽然她发觉,她在心里准备着的不是别的,而是啼哭的、悲哀的感情。
邻家的麻脸妇人向她摇手,又摇头,然后指示旁边的发臭的小巷,好像所指示的东西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陆明栋扶着祖母走进了发臭的小巷。
他们看见墙壁已经坍倒。老人伸头向墙内看,同时听见了巷口有嘘嘘的声音。
刚才的那个妇人,因为一种难以说明的激动,走到巷口来,向老人神秘地做着手势指示着河边。
姑妈点头,又向破墙里面看。
“怎么弄成了这样?那些东西哪里去了?……这还了得!”她惊吓地说,看着破墙里面的可怕的不幸。
“奶,臭得很!”陆明栋说,皱着眉。
“这还了得!”姑妈想,忘记了向巷口的妇人致谢,走过了巷子,看见了在太阳下浮着肮脏的泡沫的绿色的河,同时闻到了更重浊的臭气。姑妈掏出手帕来掩着鼻子,在看见晒成黑色的花船和船内的东西时站住了。那个邻家的麻脸妇人,因为好奇,走出了自家底后门,站在门前的阴影里。
酷烈的太阳蒸发着河上的臭气。从两岸的密集的房屋底腐蚀了的骨架下,经过垃圾堆,黑色的臭水向河里流着,在阳光下发亮。周围是深深的,夏日的寂静和困倦。河岸上奔跑着野狗。远处有剧场底锣鼓声;楣柱脱落的、旧朽的花船系在河边。
姑妈最初看见的,是窗内的一个赤裸的、焦黑的身体,它底右肩暴露在阳光里。从这个肩上望进去,姑妈看见了垂着的灰色的、破烂的布幅。船头上有着几片烂了的木板。此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姑妈踌躇地站着,觉得无力跨过面前的发臭的水塘。船上无动静,没有丝毫生命底表征。那个赤裸的、骨*'*'的、焦黑而弯曲的上身依然停在窗口,好像它是决不会再动一下的了。
邻妇发出了一个喊声。接着又叫了两声——用那种非常单调的声音。
最后,邻妇焦急起来,走到花船底踏板前,弯腰向着窗内。于是那个可怕的上身运动了,有一颗头发稀落的、沉重的头探出窗子来,向河岸瞥了一眼。
“周得福!”姑妈,鼓起了她底所有的勇气,叫。“您老人家下来。”邻妇说,由于奇怪的理由,露出了敬畏的神情,走到旁边去。
周得福向姑妈凝望着。当他认出时,他底嘴——假若还能够叫做一张嘴的话——张开来,流下了涎水,而他底头颅,像木球在弹簧上一般,在他底细长的颈子上颤动着。长久地,这个周得福颤动着,流着涎水。他用那种可怕的、无表情的眼光注视着河岸,渐渐地有了激动,他底手开始在窗槛上抓扫。
姑妈发慌,全身流汗了。
“周得福——听说你,我来看你!”她喊。
“老人家,进来坐。”周得福发出声音来,说,于是缩进头去。姑妈看见窗口的那个上身在哮喘。
“他叫您老人家上去。”邻妇皱着眉,敬畏地说。“不,请您转告,说我走了!”姑妈说,流泪了。
“也实在……”邻妇说,“周得福!周得福!”她喊。
这次探出了一个女人底浮肿的脸来,脸上有做出来的笑容。
“沈三太太,您要是不嫌脏……”她,周得福在这个人间的法定的同盟者,谄媚地笑着,说。
当她移动时,姑妈看见她是同样的赤裸着,战栗了。“不,不。……我来看看!”姑妈说,摸出了钱袋。“请您交给她——真是造孽。”
“请问您老太太是他们底什么人?”邻妇为难地,殷勤地笑着,问。
姑妈脸发白,踩到泥沟里去,摇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