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好地,为了祖国,为了人类!”他向街上走去,走到阅报栏下面,带着年青人底善良的祝福,重新地把报纸看了一遍。
对于西安事变,蒋少祖持着激烈的阴沉的态度。在家里,他时常表现出单纯的乐观。他得到很多材料,紧张地注意着时局,并且活动着。十二月二十二日,他得到了两个特殊的材料,于是缓和了自己底活动。他判断这个事变将和平解决,他劝年青人说,应该乐观。
十二月二十五日,南京和上海底市民们狂欢着庆祝领袖底脱险,蒋少祖被一个中学邀请,作了一次讲演。他精细地分析了这个事件底各方面,判断说,和平解决,是中国统一底开始。但他自己心里却有着狐疑和苦恼。
“但何必把我们心里的毒药都分给纯洁的年青人呢?”他想。
他显出深深的忧郁与疲劳。他以前未曾有过这样的心境。他觉得他是被什么一个巨大无比的东西拖得太久了;他觉得他是受了希望底哄骗;他觉得,这样匆匆地、盲目的奔跑,是不必的;他觉得他已经经历过人类所有的一切了。他渴望安息,渴望一种不明白的东西。——就是说,他渴望人世底更大的赐予,这个赐予是不可能的。他想:拿破仑也未曾得到过这种东西。
人类底各种思潮,和内心底叛逆的感情,是智识者底弱点。蒋少祖觉得反抗当代底一切是他底义务,并且,是他底权利。蒋少祖活跃地参加政治,然而政治使他迷惑。他认为反抗文化底机械主义是他底使命,走到骄傲的神秘主义旁边,又走到正直的理性主义旁边去。同时在某些方面他又是保守的。他在内心反对着文字改革和年青人底对往昔的无知。有一些时候,他觉得他是神圣的,光明在他内心照耀。另一些时候,他觉得他是错误的,然而相信这种错误是为行动所必需的:他找到了更高的审判,摒绝了内心底审判。就在这些漩涡里,他匆促地生活了十年。中国没有替他铺好平坦的道路。
那种嫉妒的感情是燃烧着,即使在理性底旗帜下也燃烧着;并且,甜美的希望,是诱惑着,即使在内心底神秘的皈依下也诱惑着。他明白他底一切行为都是在这种燃烧和诱惑之下做出来的,虽然这些行为完成了公众底目的。
现在,他疲劳、忧郁、消沉,明白了这些。他觉得他应该宽恕仇敌,而去安静,发现自己。但想到仇敌,因为并非具体的、肉身的仇敌,他底嫉妒和憎恶又燃烧了起来。“诚实地说,谁明白共产主义是什么?它是什么?它要给什么样的文化?并且,社会革命究竟是什么?把革命交给人民,人民是什么?那些无识的人,懂得理想吗?革命以后再启发理想吗?”西安事变后好几天,他想着——大半坐在火盆旁,“比方,对法国革命底评价,不是一般地太热情,因而虚伪了吗?对十月革命,不是也一样吗?造成了少数的特权阶级!在哪里?人们说,人类整体是不会错的!当然,因为一切批评都在人类范围以内,并且,‘它就是如此!’所以,它不会错的!但为什么不承认超历史的批评法则?比方,假如伽太基战胜了罗马,那么人类会不会像今天这个样子?会有怎样的理想?很可能的,伽太基战胜了罗马!那么,我们底生命不是虚无的玩笑吗?是的,虚无的玩笑,匆促的年华、希望底欺骗!无穷的烦恼!什么暴风雨底时代,我明白你了!从去年这个时候在苏州到今天在上海,坐在这里!啊,我有些什么!我是厌倦了啊!我还要受骗吗,让别人去做官发财?”蒋少祖想。
“生活,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以后还不是这样吗?毁坏什么呢?又建设什么呢?有什么不同吗?我们都说反对封建,是的!然而生活自身是本然的!况且每一种权力都不能代表人民,人民永远和权力不相容,不是服从就是反抗——于是永远循环,而我们,空抛了年华,尘俗的事务!年来是疲倦了啊!……即使把权力给我,我也是只有服从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