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的友爱和阴谋站在人类底另一些场所;凭着他底掩藏,恶毒的锋芒和对人类的野心站在又一些场所一样。
江边的情形,是和城内的情形同样可怕。为争夺仅有的船只,军队互相开火。各处有枪声,近处有炮声,显然敌人底攻击是迫近了。绝望了的难民们和兵士们在抱着木柱或木板往江里跳,有的妇女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江水显得特别汹涌,江上的小舟、木板,和时出时没的无数的头颅,在灰白而沉默的天空下,给予了凄惨可怕的印象。
朱谷良是看见,为了求生,人类濒于疯狂。朱谷良是看见,由各种原因而致衰病的民族,得到这种惩罚,向无言的历史呈献了空前的牺牲。朱谷良好久站在江岸上,感觉到他底仇敌底一切压力,企图在决定怎样做之先先使自己获得安静。他是被面前的景象骇住,站在痴呆的沉思中。在他左边不远的地方,一只负载过多的囤船,因为人们继续从江里向上爬,并且互相恶斗的缘故,覆没了;在灰暗的江面上,发出了一种可怕的喊声。随即朱谷良看见,一个衣裳破烂,肩部流血的女子,默默地把她底婴儿掷到水里去,然后自己跳到水里去了。朱谷良,从她底冷酷的,阴惨的面容,想起很多这样的面容来。朱谷良是遇见过很多和这同样可怕的事。在那些事件里,他是冷酷的,因为他是仇恨着;但现在这件事使他震动,因为现在的世界是过于庞大,并且那个投水的女子是蔑视一切。朱谷良看着她投下婴儿,希望她从恐怖中向他发出什么声音来。明白这个希望底不可能时,朱谷良心中便突起热望,向前奔去。但这位女子已沉没了。
朱谷良看见这位女子在江波中浮起,并且随着江波向远处荡去。朱谷良凝视着。那种仇恨那种痛切的热望是在他心中燃烧。于是,关于他自己,关于他底民族,他作了短促的,强烈的思想。他想他是无可责难的,他底活着,是有益的,因为他知道这个民族比一切人更多——朱谷良,凭着他底各种创痕,是有权利这样自信的人——而他以后的事业,便是,确定他内心底种种热望——南京底这一切,是强烈地启示了他——在苍天之下,替这个跳水的女子复仇。
想了这个之后,他便毫无顾虑地跳到水里去了。他向一根漂流着的电杆泅去。他抱住了这根电杆,顺着江波向江心荡去;波浪不时把他覆没,以致到了江心的时候,他便除了紧抱电杆以外失去一切知觉了。
他到达对江时已经黄昏。他扑倒在沙岸上。在他初有知觉时,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个跳水的女子,并且在想到的时候,他心里有沉静的,尊敬的感情。他凝视着灰白的,膨胀的,沉默的天。他发见,那个伟大的天宇,对于他底思想和感情抱着尊敬。
他向一个船家求助,而被收留了。晚上,对江的炮火更猛烈,渡了江的兵士们通过这里向江北逃亡。深夜的时候,一个宪兵叩门,慌张地要求一套便衣。朱谷良,从他底草堆中出来,对这个兵士底懦弱表现了一种轻蔑,脱下了自己底潮湿的衣裳,而取得了宪兵底制服和手枪,成为蒋纯祖们看见他时的那个样子。
于是,天亮以前,朱谷良向西走。南京城底升在空中的火焰照亮了他底道路。而在第二天深夜里,在可怖的风暴中,他便遇到了这只木船。
他所能告诉徐道明的,只是南京所处的情况。他用一种低缓的,抑制的声音叙述挹江门和江边的可怖的局面,而没有提及他自己。他没有说明他究竟是不是宪兵,而在可能触及这个疑问的时候,他用一种安静的,不可透渗的,大胆的视线探入对方底眼睛。他底谈话中间的那一种沉思,是和他底视线一样不可渗透。这个人,对于人类,是怀着深刻的戒心,但决不因这戒心而不安;别人是看不出他底戒心来的,他在说话的时候,是一种冷静的,诚恳的态度,具有奇特的魅力,不容怀疑。
特别因为这个矮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