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手枪对准了石华贵底胸膛。他是胜利了,在寂静中延长着他底胜利,享有无上的权威。他嘴边有轻蔑的笑纹。石华贵空空地看着他而慢慢地举起手来。那个被击倒的小孩兵士在潮湿的地面上作着最后的抽搐。
朱谷良和蒋纯祖站在墙后观看着。但这个瞬间朱谷良突然地取出了手枪。
“他要打谁?”蒋纯祖紧张地想。
朱谷良要打谁,是很明显的。在最初,他立意不参加这个战争。在军官向石华贵跑去的时候,他希望石华贵——他底仇敌;他很明白他是他底仇敌——被杀。但在小孩兵士倒下,而石华贵在可怕的寂静中举起手来的时候,朱谷良便意外地感到失望。这种失望使他疾速地取出枪来,未加考虑,疾速地跑了出去;于是在枪声中,那个军官恐怖地跳跃,转身抱着头部沉重地倒下了。鲜血从头部流出,他底武器落在血泊中。
朱谷良感觉到他身上的光辉,从容地拾起了军官底手枪,然后安静地,严肃地,不可渗透地看着石华贵。这个凝视继续了很久,石华贵无力动弹。
朱谷良就是这样地征服了他底感情上的仇敌,而洗刷了昨夜的污点。在他底为正义复仇的冷酷里,他是希望那个官和石华贵一同灭亡的;在他底心灵深处,他是悲痛着人类底愚昧和堕落;在他底使徒的虔敬里,他是希望饶恕他们。但在他底直接的感情里,他是不可能饶恕他们,也不可能使他们一同灭亡——由这种感情他感觉到他底信仰,于是那种信仰常常地等于他自己——他必需杀却他们中间他认为最卑劣的,而留下他们中间他所仇恨,因此他所希冀,他认为可以从他感受到他底光荣的信仰的。
这些动机,是含着一种英雄的阴谋。蒋纯祖是深切地体会到这个人底某一些坦白有为,和那种为理智所控制着的侠义的,但同时他感到在这个人底特殊的深沉里是有着一种危险的东西。蒋纯祖是看出了他底高傲的企图,渴望同意他,而不能同意。在此刻,蒋纯祖是还没有能够理解到这种高傲的企图底必要;在跑出来的时候,他是极端兴奋,沉浸在朱谷良所赐予的英雄的快感中,但在随后的这个沉默的瞬间,看见朱谷良底那种不可渗透的,不可亲近的表情,看见那个小孩兵士和那个军官底临终的苦闷——他们在血泊中微微地抽搐着——蒋纯祖便冷静了。立刻他底思想便改变了。他不能不觉得,朱谷良,是因了自身底骄傲的感情,而无视了别人底生命;而不能理解别人底生命底意义。
于是蒋纯祖突然感到孤单。但他不能不对朱谷良底安静的,不可渗透的表情——他觉得这是无人性的骄傲——感到极端的嫌恶。他觉得这张脸是丑陋的;并且他从这张脸上苦闷地看出那种动物底性质来。
在短促的寂静中冷雨飘落着。朱谷良是骄傲,冷酷,注意,看着石华贵:虽然他竭力抑制这种骄傲。朱谷良是丝毫没有想到,在他底身边,有两个人在死亡;他底唇边有轻蔑的纹路,他底眼睛幽暗发闪。石华贵,在那种对朱谷良底感激,惊异,到随后的漠然的仇恨里,叉腰站着不动。于是朱谷良抱着手臂,继续他底征服者的凝视。
石华贵不能接受太多的傲慢,露出了冰冷的笑容。看见这个笑容,明白它底意义,这个征服者从傲慢中醒来了:他感到这种傲慢底不利,并感到这种傲慢可耻。
看见石华贵底冷笑,朱谷良,好像感到一种深的忧郁,垂下眼睑,轻轻地叹息。他是感到了在那个更大的世界里的自己底渺茫,多重的诱惑和困难,以及个人底生命底渺小,而轻轻地叹息。但显然的,他是企图使石华贵明白他所表现的这一切,而放弃那种恶毒的感情。在叹息中,朱谷良感到无上的内心甜蜜,而眼睛潮湿。
于是那个豪爽的石华贵便露出牙齿,生动地笑起来了。随即,他露出一种强烈的表情,沉重地向朱谷良走来,而诚恳地伸手到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