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住眼睛。“女儿,女儿,我对不住你……”她哭着跑过了院落。但她即刻又跑了转来。
“女儿,不去!”她可怜地说。
陆积玉炒着菜,矜持地点了一下头。突然地她哭了,用衣袖蒙着脸转过身去。
“我要去,妈!”她说。
陆明栋向一个出发到北方战地去的团体报了名,决定从家里逃走。
他是前一天偷了姐姐底钱的。今天下午,他底一个朋友秘密地告诉他说,这个到战地去的团体明天清早就出发,现在还可以报名。于是他报了名。约好了和朋友晚上十一点钟在江汉关下会面,晚饭前他回来了。吃完晚饭,他听见江汉关底大铜钟敲了七点。
“是的,还有四个钟点了!”陆明栋想。
他阴沉而不安,坐在房里;大铜钟敲了八点,他站了起来;发现姐姐在看他,他又坐下。
陆牧生下午去看了朋友,这个朋友留他吃了晚饭,告诉他说,他所希望的那个差事已经不成问题,现在只等主管人从长沙回来。陆牧生是笑着回来的。他泡好了茶,换了拖鞋,开始和抱着小孩的沈丽英长谈。他底愉快的声音和沈丽英底快乐的尖声使全家充满了生气;他们快要从困苦中站起来,他们都获得安慰了。但陆明栋兴奋而痛苦,不懂得他们为什么这样高兴。
祖母被叫了过去吃糖食,剩下陆积玉姊弟坐在这边房中。陆积玉躺在自己床上,想着到四川去读书的事。在平静的思索里,引起这个意念的那种愤激的感情已经消逝,这个意念变得更合理,同时也变得更艰难:她心里觉得它是艰难的。对面房里的活泼的谈笑声使她觉得她底要求是可以被准许的;这种谈话声使她底心情和平而忧郁。无论如何,家庭中的这种稀有的愉快使她愉快。
陆明栋抱头坐在灯前,发呆地看着打开着的房门。对面的谈话声使他焦灼。他希望他们即刻就睡去,好使他偷到他所需要的。
他转过头来看姐姐,希望她离开。陆积玉底大的、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他重新看看门外。
“我问你,我底钱你是不是拿去了?”陆积玉问。“什么钱?”陆明栋假装诧异地问,脸红。“我根本就没有!”他大声说,听见了自己底声音。
“吓,有什么要紧——小偷!”
陆明栋沉默着,好像没有听见。
“是的,我拿了,姐姐!”他忽然低声说,抱着头看着门。
由于这个声音里的某种严肃的、感人的力量,陆积玉迅速地坐了起来,看着他。陆积玉眼里有了眼泪。她从未听见过陆明栋用这种声音说话。
“我们在一起长大,我们都是很不幸的,”陆明栋以发抖的声音说,“而没有多——久,我们——就要——分离了!你底钱,将来我还你。”他说,愤怒地揩了眼泪。陆积玉走到桌子前面,严肃地看着他。
“弟弟,何必讲这样的话呢!总是我刚才不应该骂你。”“你骂——是对的!”
“钱,用了,就算了,”她说。她停顿,呜咽了一声。“弟弟,我对不住你!”她说。
于是他们沉默了。在这里,他们底短促的,又是漫长的童年消逝了。
对面房里有了喊声。沈丽英,向丈夫提出了女儿底要求,并谈及儿子底前途,喊两姊妹过去谈话。陆明栋愤怒地皱眉,站了起来,陆积玉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于是他紧张地盼顾,跑向橱,打开内层的抽屉,恐慌地战栗着,发白,发冷,从一个小铁盒里取出了祖母底一个金戒指;这个戒指是蒋家底遗物,老人神圣地留着预备作为他,陆明栋底结婚戒指用的。戒指藏进了口袋,陆明栋关上了橱门。陆明栋恐怖得麻痹,但极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底一切动作,听到外房的谈话声和自己所弄出的响声,好像有一种巨大的、神异的力量在他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