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说,她把两只手从盆里拿出来,在围裙上揩干了。“快去睡下来,快去睡下来!”她半扶半推地把他送到床前。
“我没有病,”他还在解释,但是到了床前他再也支持不住,连鞋子也不脱,便倒下去。
“你把鞋子脱掉,舒服点,”母亲站在床前说。
他挣扎着刚要坐起来,马上又倒下去了,同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你好好地睡,我给你脱,”母亲说着,真的弯下身子去解他的鞋带。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母亲把他的两只皮鞋都脱掉了。她伸直身子带着痛苦的关心望他的脸。“我给你盖床毯子罢,”她又说,便把那幅叠好放在床脚的毛毯打开,盖在他的身上。
他睁开眼睛望着她,有气没力地说了一句:“我恐怕在打摆子。”他的脸色白得象一张纸,连嘴唇也是灰白的。
“你睡罢,你只管睡你的,等一会儿我给你吃奎宁,”母亲安慰他说。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了,头发也好象没有一根是黑色的了。她刚回到四川来的时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现在她自己烧饭,自己洗衣服,这些年她也苦够了。完全是他使她受苦的。可是她始终关心他,不离开他。“她真是好母亲啊,”他暗暗地称赞道。
后来母亲拿来三粒奎宁丸给他吞下了。她把剩下的半杯白开水放到方桌上去。
“妈,”他感激地唤了一声,泪水从眼角掉下来了,他望着他母亲,半晌说不出话。
“什么事?”母亲又走到床前俯下头亲切地问道。
“你真好……你对我太好了……”他断断续续地说。
“你睡罢,这些话等你好起来再说,”母亲和蔼地安慰他。
“我不要紧,”他摇摇头无力地说。他看见母亲并不注意听他的话,又解释道:“我只请半天假。明天他们公宴周主任,给他祝寿,我还要去参加。”
“你只请半天假?”母亲不以为然地说。“其实你可以多休息一天,不必担心扣不扣薪水。”
“我明天一定要去,不然他们会看不起我,说我太‘狗’,想赖掉份子钱,”他用力说,脸都争红了。
“‘狗’不‘狗’是你自己的事,跟他们有什么相干?周主任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母亲气愤地说。她忽然又问一句:“你看见树生吗?”
“我刚才还看见她,”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那么她不陪你回家?她很可以请假回来看护你,她们当‘花瓶’的,不怕扣薪水。”她的妒忌和憎恨又被他那句话引起来了,她只顾发泄自己的怒气,却没有想到她的话怎样伤了他的心。
他呆呆地望着母亲,过了一会儿才露出微笑(多么痛苦的微笑!),自语似地小声说:
“她,她是天使啊。我不配她!”
母亲只听清楚他的后一句话,便气恼地接嘴说:
“你不配她?明明是她不配你啊!说是在银行办公,却一天打扮得妖形怪状,又不是去做女招待,哪个晓得她一天办些什么公?”
他不答话,只是痛苦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