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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是过了十多分钟,他忍不住了,又喊着妻的名字,又对她说话。

    “树生,我看我的病不会好了。”他说。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她柔声责备他,脸上露出好意的微笑:“医生不是说吃两副药,静养几天就会好吗?”

    他停了片刻才说:“可是你并不相信中医。”

    妻一时答不出话,后来便说:“可是妈很相信啊,况且他是你们的亲戚,不会对你说假话。”

    “这个年头哪个不说假话啊!”他苦笑道。“我知道我的病,我这个身子拖不到抗战胜利。也好,我活着不但不能给你们帮忙,我只会累你们。”他好象在自言自语,最后声音变了,他突然闭了嘴。妻注意到他在淌眼泪,她心里也不好过。她只说了一句:“你不要这样说,”便用力咬自己的下嘴唇。

    “还有妈年纪大了,生活又苦,脾气更不好,有时候多发几句牢骚,希望你能够原谅她,她的心是好的,”他哀求地往下说,他吐字慢,不象刚才那样激动。

    “我知道,”她说了三个字,埋着头,伸过右手去捏住他的左手,她也想哭。

    “谢谢你。我现在睡了,”他似乎放心地说。

    电灯光孤寂地照着这个屋子。光线暗得很,比蜡烛光强不了多少。那种病态的黄色增加了屋子的凄凉。他闭着眼,半张开嘴,一张瘦脸好象涂上一层蜡,显得十分可怜。

    她仍旧捏住那只手不放松,仍旧坐在床沿上,用寂寞的眼光看各处。同情和爱怜使她苦恼。但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在搔她的心。

    “为什么我们应该过这种日子?”一个不平的声音在她的心里说。

    她觉得右手里捏的那只手非常软弱无力,并且指头发冷。她想抗议:“这就是他忍受的报酬!我不能——”

    她吃惊地看他一眼。他轻微地吐着气。现在他似乎舒服多了。似乎并没有噩梦惊扰他的睡眠。她轻轻地放开他那只手。她又伸手去摸他的前额。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隔壁传来一阵沙沙的语声。从街中又传来几声单调的汽车喇叭声。老鼠一会儿吱吱地叫,一会儿又在啃楼板。牠们的活动似乎一直没有停过。这更搅乱了她的心。她觉得夜的寒气透过木板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打了一个冷噤。她无目的地望着电灯泡。灯泡的颜色惨淡的红丝暖不了她的心。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永远亮不起来,永远比不下去,就是这样拖。前两三年还有点理想,还有点希望,还可以拖下去,现在……要是她不天天跟我吵,要是他不那么懦弱,我还可以……”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这次她皱起了眉头。她心里更烦,她不知道怎样安放她这颗心。她在屋子里踱起来。但是踱了几步,她又停止了,她害怕脚步声会惊醒他。

    半掩的房门突然大开了,母亲捧着饭锅子进来。

    “她也在吃苦啊,”她看见母亲那种吃力的样子,不禁这样想道。

    “他睡了?”母亲的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脸向着床低声问她道。

    她点点头,小声回答:“这回好象睡得还好。”

    “那么让他多睡一会儿,等他醒来再吃药罢,”母亲说:“我们先吃饭。”

    她和母亲对面坐着吃了一碗饭。母亲的胃口不好。她觉得寂寞,觉得没趣,在饭桌上勉强和母亲讲了几句话。

    “她都受得了,她似乎就安于这种生活,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呢?”她暗暗地责备自己,可是这并没有减轻她的寂寞之感。

    “为什么我总是感到不满足?我为什么就不能够牺牲自己?……”她更烦躁,她第二次在心里责备自己。

    但是这一晚终于平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起他的病势稍微减轻了。树生仍旧每天到银行去办公,不过上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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