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机的时候,还这样想过。她可以坦白地对他说这种话。然而现在太迟了。她不敢想象他临死的情形。太迟了,太迟了。她为了自己的幸福,却帮忙毁了别一个人的……她想着,想着,她突然站起来,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她再受不了这个房间和这些家具,每件东西都在叙说他和她的故事,每件东西都在刺痛她。她甚至受不了那个年轻母亲的催眠歌。歌声使她想起她自己也曾经做过母亲,给她唤起她久已埋葬了的回忆。她应该走了。
“方太太,我走了,你不要出来,”她大声说,便拿起手提包朝房门外走。
方太太抱着婴孩赶出未,诚恳地叫道:
“汪太太,你再坐一会儿。还早嘛!”树生停了脚步回过头来。
“我走了,谢谢你,”树生说。
“慢走啊,”方太太柔声说,接着又加一句:“你还再来要罢。”
“谢谢你,我不来了,”树生摇摇头说。这次她不曾流泪,可是她觉得比流了泪还更痛苦。
“那么你等等,我拿蜡烛来送你,外面很黑,”方太太殷勤地说,她一只手抱婴孩,一只手拿起了烛台。
“方太太,你请留步。我有电筒,看得见,这个地方我住惯了的,”树生客气地说,就急急往门外廊上走去。
“汪太太!等等,等等啊!我送你到楼梯口,”方太太大声唤道。接着她又在抱怨:“真讨厌,现在还停电。胜利了两个多月,什么事都没有变好,有的反而更坏。”
树生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她回过头,朝着方太太打了一下手电,大声说:“方太太,请回去,我走罗!”她也不等回答,就急急走下楼去了。的确这是她走惯了的地方,走起来并不费力。
她刚走出大门,迎面一股寒风使她打了一个冷噤。“怎么才阳历十月底,夜里就这样冷!”她想道,她觉得身上那件秋大衣不够暖了。门前连一辆车子也看不见。她回头看了看大门和那盏闭着眼睛似的门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现在到什么地方去好。她心里空虚得很。她只想找个地方关上门大哭一场。但是没有办法。她只好慢慢地在人行道上走着。
“小姐,我们是从桂林逃难来的,东西都丢光了……”突然从黑暗里闪出一个黑影,一下子就跑到她的身边,一只枯瘦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使她大吃一惊。她仔细一看,说话的原来是一个老太婆。
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钞票递到那只黑手上。
“小姐,谢谢啊,”老太婆说,又把身子缩进黑暗里去了。
她摇了摇头,又继续往前面走。于是她看见了亮光。
“相因卖,相因卖,五百块钱……三百块钱……两百块钱……”
电石灯的臭味随着寒风扑上她的鼻端。从那些带笑的嘴唇里发出哀叫似的声音。一个年轻女人坐在矮凳上,怀里抱个睡着的婴孩,正在用沉滞的目光望着面前一堆卖不出去的东西。
她又打一个冷噤。“夜真冷啊!”她想道:“人家也是母亲啊,”她又想。她在那个地摊前站了片刻,她用同情的眼光看那个女人和怀里的孩子。“我总得要找到小宣,”她在心里说。她又看看眼前的母亲和孩子,“他们也摆过这样的地摊,”她再想到,这个“他们”不用说是指老太太和小宣,她心里更加难受了。
“你哪天走?”旁边有人在讲话。
“走不了。船票哪有我们老百姓的份!”另一个人说。
“想办法罢,当黄鱼总行!”
“现在是官复员,不是老百姓复员。我有个亲戚买不到票当黄鱼,上了船给人抓下来了。白出了船钱。”
“你还好,走不了,在四川多住几个月也不愁没饭吃。我下个月再走不了,就要饿饭了。东西快卖尽吃光了。原先以为一胜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