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菲便丹田气十足地叫道:“停止!”她把刚才的两句词连说带比画地来了一遍。什么都好,就是觉得动作起来衣服嫌紧,有些约束她的腰、臀动作幅度。她刚停下,所有业余演员们都给震住了,然后全拍起手来。都副司令在台下大叫:“怎么样?名不虛传吧?听听人家那嗓音打多远!跟通了电似的!看看人家那是什么精神头?蹦跳就是蹦跳,跳起来比你们这十七八的年轻多了……”
都副司令说着话,小菲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欧阳雪。她耷拉着脑袋,肩膀蜷缩起来,平时蛮挺拔一个人,这时背也驼了。小菲又做一遍指导,纠正演员的发音,自己一手摸着腹部,一手做成一个招展姿势:“声音从这里……这里出来,想到最后一排观众,跟他说话!放远!放远……”她挺胸收腹欠脚跟,人和地面不再是九十度垂直,而是大大向前倾斜,以脚为根,整个身体成一棵斜探出悬崖的“迎客松”:“远……远……”
女演员做了几回,自己羞坏了,蹲到地上笑起来,脸像一块红布。
欧阳雪的脸也像一块红布。
戏接着往下走,小菲纵身一跳,从舞台上跳到台下,身轻如燕。她坐在欧阳雪边上,说:“开——始!”大厅都是她的共鸣箱,嗡嗡直响。“停止!”她站起来,走向前一步,“这个动作要肯定一些,不要忸怩!”她示范了两次,花呢西装成了绷带,她身子在里面扭不动。
“妈妈,衣服要扭绽线了!”欧阳雪小声说。
她顾不上理她,又纵身上了舞台。过一会,她浑身出汗,把外衣脱下,里面穿件鸡心领的黑毛衣,要曲线有曲线,要直线有直线。
欧阳雪把头埋在两只手掌上,像是打瞌睡过去了。
但等小菲回到座位上,发现她两只脚烦躁地颠动着。她小声对女儿说:“耐心点儿,妈妈在工作。”
“谁不耐心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别扭?”
“你要让爸爸来,看见你这样,他会更别扭。”
“演戏你又不懂!”
“好可怕哟。”
“什么意思,你?”
女儿不再说什么,眼睛看着地。小菲对着台上喊出一声浑厚的“停——止!”女儿在坐位上猛一扭,坐椅翻板“咔嗒”一声。
小菲不和门外汉的女儿一般见识,把戏排到了底。晚餐是首长小灶设宴,请小菲和欧阳雪以及导演、编剧,作陪的是两位主角。人们围着小菲,听她讲演这部戏那部戏的奇闻逸事,都捧场得很,不断大笑。都副司令得意地看着小菲,不停地为她夹菜添酒。军人们总是最能闹酒的,一会儿大家都增加了音量,每句话都引起一阵大笑。小菲说别想把她灌醉,她的酒量都副司令最知底。
“对吧?”她看一眼老头子,老头子也看回来,醉意和醉意缠绵了一会儿。
过了几天,都副司令又派车来接小菲,说是剧目要正式演出,请她赏光。小车在楼下等着,她穿上那件花呢紧腰西装,走到门厅,又跑回卧室,换了件浅苹果绿的毛线外套。毛线是进口货,欧阳萸母亲的遗物,小菲母亲替她织的。她在领口配了一块乳白纱巾,结成个巨大的蝴蝶结。头发梳成长波浪,眉眼嘴唇都点了彩。
欧阳雪这时在寒假中,和几个女同学在客厅里下棋打牌。见母亲出出进进地照客厅的全身镜,她看着她。小菲从镜子反光里看到女儿的目光,自我圆场地说:“一直没机会穿,外婆给我织好都一年多了。”
“半年。”欧阳雪说。
“什么?”
“奶奶去世一年后,才把毛线寄来的。”
小菲不和女儿较真,走到门厅去穿皮鞋。女儿却跟她出来,眼睛盯着她不放。
“你不冷啊?”女儿说。
“还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