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菲便笑嘻嘻地说:“你反正不排也熟了,还是让高帼英走几遍吧。”
高帼英是刚调来的女演员,在艺术学院戏剧系工农兵学员班进修了一年。
高帼英不到三十岁,高个宽肩,浓眉大眼,长相俊美,不过不是女性的俊美。假如说小菲上足了发条,那么高帼英不必上发条,她的劲头是自动化的,柴油机马达一样,一启动就标志着另一个能源时代。
小菲明白陈副团长当时给她剧本时眼中的意味是什么。她居然把他当做不忘旧情。她这两年受他眷顾原来和那一段儿女插曲没任何关系。他放了那么一条长线,是要钓欧阳萸这条大鱼。所有让小菲演的角色都成钓饵,小菲便是钓钩,他现在要收线了。他在年轻时就是有抱负有野心的人。他的野心大大超出舞台上的成功。他想做官。而一个有演戏专长的男子在官运上往往不如什么专长也没有的人。但如果有一两部成功的剧作,就不一样了。文化局几位副局长曾经都是靠作品发展仕途的。宣传部更是如此。他有耐心,比真正的钓鱼者耐心多了。两年做一条鱼线,够长的,小菲在臆想中对他斜眼冷笑。
“以后小高要多向田老师学习,舞台经验还是田老师丰富,对吧?”陈副团长对小菲转过脸,“多带带小高,做你的接班人还是够格的哟!”他笑出一个领导的大笑来。你小菲姐该明白了,我能让你红,让你紫,让你黑,也能让你销声匿迹,化为乌有。
一场眷顾,一场恩惠,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呢。她当初怎么会那么走眼,居然在他的形象中看到一闪一烁的年轻欧阳萸?不会害羞的小菲,此刻羞恼得不想活。她居然想用他来剌激欧阳萸的嫉妒心,他怎么值得他嫉妒?这样一个小人,平庸无为,诡计多端。
小菲想,陈副团长其实过高估计了她,把她想演主角的动机看成事业心,或者功利心,或者社会责任心。她的动机是那四两白糖和六块钱伙食补助。经过了一筹莫展的贫困,她才不会有那种情操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无米之炊使她那巧妇老母亲难为得中风了,猝死在贫瘠的锅台边上。她是多没出息多没志向的女人,只有她自己明白,而且为此窃喜。她的那点出息就是看着丈夫有一盘糖醋排骨下酒,清蒸丸子烩粉条就饭。六块钱主角补助,二十份清蒸丸子,烩二十锅粉条,这是多么可心甜蜜的小九九。尽管食堂的清蒸丸子越来越放肆地掺面,可这年头你上哪儿去花三角钱买一份肉菜?为了吃肉,几个大学的工农兵学员们几乎闹学潮。
“益群,你告诉那些‘集体创作’的作者们,他们的确写得很好,不过要是他们真的看重老欧,老欧当然愿意替他们再润润色,他是最爱才的人,这两年扶植了多少青年作者。”小菲说。
两人心照不宣。什么“集体创作”?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五步之内还必有芳草呢!只要是个集体,就不会弄出这么个一字不足取的玩意儿。这就是一个挤不出一滴才华的人辛辛苦苦、专心专意、独自制造的垃圾。什么“润色”?明明是敲诈老欧的才华心血,让他老老实实做幽灵作者,让这堆垃圾发生奇迹。
真够直截了当,当晚小菲又把A角柯湘夺了回来。
她想,你钓鱼我也钓鱼,能钓多久就钓多久,能领多久的补助就领多久。若是老母亲在世,该夸她终于长了心眼子。四十多岁长心眼子,晚是晚点儿,九泉之下的老母亲还是会放心一些。
她当然不会再给欧阳萸读这个剧本。她不想再次糟蹋他的耳朵和她的红茶、白糖。她把剧本用报纸包上,塞进蛤蟆曾经避难的角落。塞够一定时间,她把它取出来,拍打拍打灰尘,对欧阳萸说:“喏,你不用读它,给哪个杂志社写封推荐信就行了。”
“推荐这种东西?”他恶狠狠地看着她,“我跟杂志社的人还做不做朋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