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忽然变得敞亮起来。
“走下去吧。只要肯走,腿肯定比脚下的路长。”他对自己说。几乎是在一个瞬间,他就决定了,要在自己仅剩下的两年时间里,为这个清贫的家庭做点什么,为年迈多病的母亲做点什么。如果生活注定要他流泪和哭泣,他要用脸上的微笑来掩盖泪水。
没有跌倒过就学不会走路,前进的路上没有谁能够永远不会摔倒。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可以在失败的废墟上呐喊几声之后就此消失。“我要在这两年时间里尽可能给家里挣最多的钱。即使我死了,也要让妹妹把书念完。”他对自己说,然后带着一丝微笑离开了湟水河边。离开的时候尽管他觉得很疲倦,但精神很好,步子迈得很开。
在家里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工作,他也不能让父母觉察到自己生了重病;离开家到北京去,他的身体太脆弱了,根本没有办法承受那些超负荷的工作。经过了两年的艰苦岁月,他变得稳重和成熟了许多,他知道自己暂时不能回到北京去,也不想很快回到那个让他伤心的地方。他人生的希望在那里升起,也在那里幻灭。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那里一段时间。随后,他来到了自己曾经生活十年的出生地,成了那里的一名民办老师。他想在那里教一阵子书,让自己的身体慢慢恢复一下,然后回到北京打工。
这个学校里原本就只有两个老师,其中一个女老师前不久出嫁去了别的乡村,现在就剩下已经在那里教书半辈子的马青老师。马老师每年都有机会通过考试离开山村成为公办老师,但他从来都不去参加那样的考试,也就一直都没有离开。当初士心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就是马青老师的学生,那个时候马老师常常坐在窗口的温暖的阳光里给他们削铅笔。孩子们的铅笔已经短到不能再用了,马老师就用线绳将铅笔头小心地绑在小木棍上,自己用小刀将铅笔削好才给学生用,他怕娃娃们自己削铅笔会弄伤了手。
马老师每年秋天都会带着娃娃们到山里去摘野果,摘回来晒干了卖给供销社,给娃娃们换回来一点学习用品和几本图书。但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到县城的垃圾堆里捡人家丢掉的废电池,捡回学校小心地砸开了,抽出里面的碳棒让娃娃们在地上写字。士心就是用那样的碳棒学会了写字和算术,那时候娃娃们的小手成天被碳棒染成黑色,马老师每天端一盆水放在教室门口,撒一把洗衣粉进去,放学的时候叫娃娃们把黑乎乎的小手洗干净了再回家去。士心还清楚地记得,他们一家人离开家乡的那天早晨,天正下着蒙蒙细雨,他们坐在长途汽车里路过县城桥头的时候看见马青老师正披着一张白色塑料布冒雨在桥头的垃圾堆里寻找电池。他崇敬马青老师,也崇敬后来在城里上学遇到的每一个老师。如果不是这场旷日持久的病,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现在即便他已经失去了在城里教书的可能,他也许忘在自己生命走向终结的最后时间能在学校里度过。
他的到来无疑让山村喧腾了。虽然是从这个大山里走出去的孩子,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十多年之后他居然又回到了这里。每个人都知道,马青老师半辈子教书劳苦功高,但他们更希望有年轻的见过世面的人来给自己的娃娃们说说外面的世界,他们希望自己的娃娃将来也能走出山沟沟去外面闯一闯,看一看。所以士心到学校上课的那一天,乡村里就好像过年一样热闹,噼噼啪啪的炮仗响彻了天空,惊的鸟儿四散奔逃。
似乎象是等待了千年一样,马青老师也格外高兴,清瘦的脸上挂满了微笑,嘴巴里叼着旱烟袋,拉着士心的手不断地呵呵笑,不断地跟他说关于学校的点点滴滴,似乎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清楚。等到士心熟悉了学校的所有事情,开始给娃娃们上课也有一段时间的时候,马青老师忽然就病倒了,几乎什么也没有说,就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悄悄离开了人世。
给他上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