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何官
驻防湖南省西部地方的三十四师,官佐士兵伕同各种位分的家眷人数约三万,枪枝约两万,每到月终造名册具结领取省里协饷却只四万元,此外就靠大烟过境税,和当地各县种户吸户的地亩捐、懒捐、烟苗捐、烟灯捐以及妓院花捐等等支持。军中饷源既异常枯竭,收入不敷分配,因此一切用度都从农民剥削。农民虽成为竭泽而渔的对象,本师官佐士兵伕固定薪俸仍然极少,大家过的日子全不是儿戏。兵士十冬腊月常常无棉衣。从无一个月按照规矩关过一次饷。一般职员单身的,还可以混日子,拖儿带女的就相当恼火。只有少数在部里的高级幕僚红人,名义上收入同大家相差不多,因为可以得到一些例外津贴,又可以在各个税卡上挂个虚衔,每月支领干薪,人会“夺弄”还可以托烟帮商人,赊三五挑大烟,搭客作生意,不出本钱却稳取利息,因此每天无事可作,还能陪上司打字牌,进出三五百块钱不在乎。至于落在冷门的家伙,即或名分上是高参、上校,生活可就够苦了。
师部的花厅里每天有一桌字牌,打牌的看牌的高级官佐,和八洞神仙一般自在逍遥。一到响午炮时,照例就放下了牌,来吃师长大厨房备好的种种点心。圆的,长的,甜的,淡的,南方的,北方的,轮流吃去。如果幕僚中没有这些人材,有好些事也相当麻烦不好办,这从下文就可以知道。
这时节一张小小矮椅上正坐得有禁烟局长,军法长,军需长同师长四个人,抹着字牌打跑和。坐在师长对手的军需长,和了个红四台带花,师长恰好“做梦”歇憩,一手翻开那张剩余的字牌,是个大红拾字,牌上有数,单是做梦的收入就是每人十六块。师长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正预备把三十二块钱捡进匣子里时,忽然从背后伸来一只干瘦姜黄的小手,一把抓捏住了五块洋钱,那只手就想缩回去,哑声儿带点谄媚神气嚷着说:“师长运气真好,我吃五块钱红!”
拿钱说话的原来是本师顾问赵颂三。他那神气似真非真,因为是师长的老部属,平时又会逢场作趣,这时节乘下水船就来那么一手。钱若拿不到手,他作为开玩笑,打哈哈;若上了手,就预备不再吃师长大厨房的炸酱面,出衙门赶过王屠户处喝酒去了。他原已站在师长背后看了半天牌,等候机会,所以师长纵不回头,也知道那么伸手抢劫的是谁。
师长把头略偏,一手扣定钱笑着嚷道:“这是怎么的?吃红吃到梦家来了!军法长,你说,真是无法无天!你得执行职务!”
军法长是个胖子,早已胖过了标准,常常一面打牌一面打盹,这时节已输了将近两百块钱,正以为是被身后那一个牵线把手气弄痞了,不大高兴。就带讽刺口气说:“师长,这是你的福星,你尽他吃五块钱红罢,他帮你忙不少了!”
那瘦手于是把钱抓起赶快缩回,依旧站在那里,啷啷的把几块钱在手中转动。
“师长是将星,我是福星——我站在你身背后,你和了七牌,算算看,赢了差不多三百块!”
师长说:
“好好,福星,你赶快拿走罢。不要再站在我身背后。我不要你这个福星。我知道你有许多重要事情待办,他们等着你,赶快去罢。”
顾问本意即刻就走,但是经这么一说,倒似乎不好意思起来了,一时不即开拔。只搭讪着,走过军法长身后来看牌。
军法长回过头来对他愣着两只大眼睛说:“三哥,你要打牌我让你来好不好?”
话里显然有根刺,这顾问用一个油滑的微笑找去了那根看不见的刺,回口说:“军法长,你发财,你发财,哈哈,看你今天那额角,好晦气!你不输掉裤带,才真走运气!”
一面说一面笑着,把手中五块雪亮的洋钱啷啷的转着,摇头摆脑的走了。
这人一出师部衙门就赶过东门外王屠户那里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