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何官
催捐季节,部里服务人员皆可望被指派出差。不过委员人数有限,人人希望藉此调剂调剂,于是到时也就有人各处运动出差。消息一传出,市面酒馆和几个著名土娼住处都显得活跃起来。
一作了委员,捞钱的方法倒很简便。若系查捐,无固定数目派捐,则收入以多报少。若系照比数派捐或预借,则随便说个附加数目。走到各乡长家去开会,限乡长多少天筹足那个数目:乡长又走到各保甲处去,要保甲多少天筹足那个数目;保甲就带排头向各村子里农民去敛钱。这笔钱从保甲过手时,保甲扣下一点点,从乡长过手时,乡长又扣下一点点,其余便到了委员手中。(委员懂门径为人厉害的,可多从乡长保甲荷包里挖出几个:委员老实脓包的,乡长保甲就乘浑水捞鱼,多弄几个了。)十大半月把款筹足回部呈缴时,这些委员再把入腰包的赃款提出一部分,点缀点缀军需处同参副两处同志,委员下乡的工作就告毕了。
当时顾问得到了烟款预借消息,心中虽异常快乐,但一点钟前在部里还听师长说今年十一月税款得涓滴归公,谁侵吞一元钱就砍谁的头。军法长口头上且为顾问说了句好话,语气里全无风声,所以顾问就说:“局长,你这消息是真是假?”
那局长说:
“我的三哥,亏你是个诸葛卧龙,这件事还不知道。人家早已安排好了,舅老爷去花垣,表大人去龙山,还有那个‘三尾子’,也派定了差事。只让你梁山军师吴用坐在鼓里摇鹅毛扇!”
“胖大头军法长瞒我,那猪头三(学上海人口气)刚才还当着我面同师长说十一月让我过乾城!”
“这中风的大头鬼,正想派他小舅子过我那儿去。你赶快运动,热粑粑到手就吃。三哥,迟不得,你赶快那个!”
“局长,你多在城里留一天吧,你手面子宽,帮我向参谋长活动活动,少不得照规矩……”“你找他去说那个这个……不是就有了边了吗?”
“那自然,那自然,你我老兄弟,我明白,我明白。”
两人商量了一阵,那局长为了赶路,上马匆匆走了,顾问步履如飞的回转城里。当天晚上就去找参谋长,傍参谋长靠灯谈论那个事情。并用人格担保一切照规矩办事。
顾问奔走了三天,盖着大红印的大庸地方催款委员的委任令,居然就被他弄到手,第四天,便坐三顶拐轿子出发了。
过了廿一天,顾问押解捐款缴部时,已经变成二千块大洋钱的资产阶级了。除了点缀各方面四百块,孝敬参谋长太太五百块,还足巴巴剩下光洋一千一百块在箱子里。妇人见城里屋价高涨,旁人争盖新房子,便劝丈夫买块地皮作几栋茅草顶的房子,除自己住不花钱,还可将它分租出去,收一二十元月租作家中零用。顾问满口应允,说是即刻托药店老板看地方,什么方向旺些就买下来。但他心里可又记着老《申报》,因为报上说及一件出口货还在涨价,他以为应当不告旁人,自己秘密的来干一下。他想收水银,使箱子里二十二封银钱,全变成流动东西。
上衙门去看报,研究欧洲局势,推测水银价值。师长花厅里牌桌边,军法长吃酒多患了头痛,不能陪师长打牌了,三缺一正少个人。军需长知道顾问这一次出差弄了多少,就提议要顾问来填角。
师长口上虽说“不要作孽,不要作孽”,可是到后仍然让这顾问上了桌子。这一来,当地一个“知识阶级”暂时就失踪了。
—————————————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六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