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永远不会对那女人说什么的。她就永远什么都不会知道。那个深陷在悲痛泥沼中的女人,只会感到他热忱的帮助。
为了博得那个女人的欢心,他会对她的孩子付出更多的爱心,让孩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感受到更多的阳光。
他自己的日子也因为有了这个女人,而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这有什么不合法的吗?这有什么不好的吗?这对什么人会有伤害吗?答案只有一个——没有。
他已经不年轻了。
也许是严肃的医学生涯囚禁了他的感情,他总想先立业再成家。当他在学术上确立了自己的位置,天下的好女人,多半都成了他人的妻子。当然,在这世界的什么角落,还有一些好女人潜伏着,等待着他的寻找。他相信如果自己找到了她们,她们是会答应做他的妻子的。
他有充分的信心。但是他很忙,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会在无声无息中扼杀许多原本属于你的幸福。忙这个字的一半是“亡”,因为忙,你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开始,它就灭亡了。
也许因为他太谙熟人体的生理解剖,对所有经过他人介绍会面的女性,一见面,他就用挑剔的眼光,洞穿她们的肌肤。她们不是太胖就是太瘦,不是太高就是太矮。有了皱纹就不必用厚厚的化妆品覆盖,太光洁的额头又恐无法理解他沧桑的心境。寡言的女人使他沉闷,机敏的口舌又使他难以应付……总之,所有的女人都无法在短暂的瞬间引起他的兴趣。
“再见见面,不要一下子回绝。一回生,二回熟,人的感情是渐渐培养起来的,女方对你的印象很好呢。”介绍人大力提合。
“感情这个东西是没法勉强的,它好像遵循着一条肌肉收编定律:或者是有— —越来越剧烈;或者是没有,无动于衷。很抱歉,我是属于后一种。”魏晓日回答。
一次再次的,他甚至怀疑自己爱的神经是否已经干枯。
但是,你没法不忙。你要为自己的学术殿堂修甬道,你就只有忙,剩下的事只能忙里偷闲。当你连忙里偷闲也办不到的时候,你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对卜绣文的情谊,就是他在听天由命里的自得其乐了。
他是在卜绣文最痛苦最震惊的时刻认识这个女人的。
那几乎是最不能萌发爱情的场合。但是,爱情真的是不遵循任何法则,它就在这种死亡的气氛中娜娜降临了。你不能说它适宜还是不适宜,它反正君临一切地坐在他和她的中间了。
魏晓日没有想到自己内心深处,还潜伏着这样刻骨铭心地爱一个人——一个女人的渴望和能力。
他被自己感动了。他在暗处咀嚼着这份爱,就像乞丐在饥寒的路上拣到了一块硬糖,一个人在漫长的日子悄悄含在嘴里,让它极缓慢地溶化。
这个女人到现在还没来,这使魏晚回的心被卷成了一个筒,有嗖嗖的冷风穿洞而过。
他无法安静地书写病历,也看不下去书,坠下的墨水,染蓝了好几张纸。
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走过夏早早的病室,问:“你妈妈怎么还没有来?”
苍白的女孩说:“这个问题您该问我妈妈,而不该问我啊。我比您还着急呢。” 她正在用各种毛线织一条花色复杂的围巾。
魏医生被女孩逗笑了。是啊,如果不是病情突变,一个医生是没有理由探问病人家属的行踪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那你妈妈没说为什么吗?”
“没说啊。大概是忙吧。她要为我挣治病的钱,所以我就不怪她了。”女孩很懂事地说。
就是说,她没说她今天不来。无论多晚,她会来看她的女儿。也就是说,他今天一定会看到她……
魏晓日悬起的心悠悠落下。就坐在病房里耐心地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