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直到今天还在王家庄放鸭子。偶尔遇上佩全,顾先生都要低下脑袋,蛇一样绕开去。佩全的那一刀给王家庄留下了心惊肉跳的记忆,所有的人都怕了他。村子里的老人们怀着无限遗憾的口气叹息说,佩全生错了时候,要是早生三十年,佩全绝对是一个抗日的英雄,是狼牙山上的六壮士。家长们一再关照自己的孩子,对佩全一定要好一点,对佩全不好那就不好了。事实也正是这样,谁要是得罪了佩全,那就不只是得罪了佩全,而是得罪了大路、国乐,某种意义上说,得罪了整个王家庄。用不着佩全出面,你家的鸡就会飞,你家的狗就会跳。端方当年不是没有巴结过佩全,巴结过的,巴结不上。原因也不复杂,端方不姓王。不姓王是不可以的。佩全发话了,“除非你跟我姓。”所以端方一直躲着他。游离在王家庄的外面。骨子里是怕。佩全进门了,大路和国乐进门了,红旗他们进门了。每个人都光着背脊,光着膀子,肩膀上挂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比较下来红旗反倒特别了,他没有打赤膊,周周正正地穿着一件衬衫,两边的肩膀上对称地扛着两块补丁,针脚却相当地整齐,相当地细密,一看就知道他的母亲孔素贞是个讲究的人。红旗穿着衬衣,举止里自然就少了一分剽悍。虽说他在这一伙人里头年纪最大,可一眼就看出来了,红旗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小跟班,属于喽罗的角色。他们走进了大仓库,却堵在门口,只有佩全一个人走到了端方的跟前。佩全用他的脚尖捅了捅端方的屁股,端方仰起头,望着佩全的脸。佩全说:“听说你有力气啊?”端方不停地眨巴眼睛,回过头来看了国乐一眼,想起来了。昨天下午闲得无聊,在剃头店里头和国乐扳了一回手腕。这也是乡下的年轻人常玩的游戏。国乐输了,没想到佩全却当了真。
端方说:“哪儿,是国乐让我呢。”
红旗走进里屋,拿了一张凳子,放在了佩全的身边。佩全蹲下来,什么也不说,把他的胳膊架在了凳子上。他要扳手腕。
端方笑笑,说:“算了,这么大热的天。”
佩全却不想“算了”,他的胳膊就那么架着,在等。这时候红旗从佩全的肩膀上取下湿毛巾,叠起来,垫在了佩全的胳膊底下。端方想走,回过头来看了看门口,知道走不掉的。操他奶奶的,没想到扳了一回手腕还扳出了这样的麻烦。端方不想惹麻烦,想服个软。端方是知道的,佩全这个人其实没别的,就喜欢别人服软,你服了,就太平了。端方看了红旗一眼,又看了大路一眼,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端方刚想说些什么,国乐却笑了。还不好好地笑,就在嘴角那儿。端方不喜欢这样的笑,转过身,伸出胳膊,交上手了。佩全的确有力气,抢得又快,一下子占了上风。可端方稳住了。这一稳端方的信心上来了,他知道佩全使出了全力,心里头反而有了底。他已经称出佩全的斤两了。端方吸了一口气,重新把胳膊拉回到正中央的位置。两个人的胳膊保持在起始的位置,就那么僵着。端方想,将来要是有什么好歹,至少在力气上不会吃他的亏。两个人犟了一两分钟的功夫。端方的脸上很涨,而佩全的脸已经紫了。端方知道,只要再使一把力气,就一定能把佩全摁下去。一定的。端方没有。端方要的就是这样。没想到佩全在这个时候却使起了损招,他把他的指甲抠到端方的肉里去了。端方的血出来了,红红的,在往下淌。端方望着自己的血,心里头乐了。用扬眉吐气去形容都不为过。一个人想起来使损招,原因只有一个,他知道自己不行了。在心气上就输了。端方把佩全的手握得格外地紧,不撒手。他要让佩全先放弃。他不放弃,端方就陪他,一直陪到第二天的天亮。血还在流,顺着端方的胳膊,一直流到了板凳上。最后还是混世魔王说话了,混世魔王说:“算啦。算啦。一比一。算啦!”佩全松开了,端方也松开了。两个人的手上全是对方的手印。佩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