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都接受了。冷先生取来算盘,推给老秀才说:“你给兑换算计一下。”老秀才噼里啪啦拨动看算盘上的珠子,连拨两遍,一亩天字号地大体可以折合四亩人字号地。这样就推算出鹿子霖应该净给白嘉轩的银两,如果按市价折合成粮食或棉花该是多少石多少捆。冷先生就歪过头对老秀才说:“现在该你忙活了。”老秀才这时接过药铺伙计王相送来的砚台,开始研墨。他被请来的职责很单纯,那就是双方把话说到以後写买卖土地的契约。
鹿子霖看着老秀才不慌不忙研墨的动作,心里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只要能把白家那二亩水地买到手,用十亩山坡地作兑换条件也值当。河川地一年两季,收了麦子种包谷,包谷收了种麦子,种棉花更是上好的土地;原坡旱地一季夏粮也难得保收。再说河川地势平坦,送粪收割都省力省事,牛车一套粪送到地里了。他家在河川有近二十亩水地,全是一亩半亩零星买下来的,分布在河川的各个角落。最大的一块不过二亩七分,打了一口井,雨季保种保收。其余都是亩儿八分的窄小地块,打井划不来,不打井又旱得少收成。嘉轩这二亩水地正好与自家的那块一亩三分地相毗邻,含在一块就是三亩三分大的一个整块了,整个河川裹也算得头一块大地块了。春闲时节就可以动手打井,麦收後如遇天旱,就可以套上骡子车水浇地不失时机地播种了。他咪看眼装作啾着老秀才写字,心裹已经有一架骡于拽着的木耳水车在嘎吱嘎吱唱看歌。
白嘉轩双手抱成一个合拳压在桌子上,避眼不看老秀才手中的毛笔,紧紧锁着眉头啾看那个密密庥庥标着药名的中药柜子,似乎心情沉痛极了。其实他的心裹也是一片翻滚的波澜,那块蕴藏着白鹿精灵的风水宝地已经属於他了,只等片刻之後老秀才写完就可以签名了,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项买卖土地当中的秘密。
老秀才写好契约,冷先生先接到手看了一遍,又交给买卖双方的主人都看了一遍。冷先生把笔交给嘉轩,嘉轩捏看毛笔稍停了一下,似乎下了狠心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鹿子霖接过笔很轻松地划拉了一阵。冷先生最後在中人款格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落居才由老秀才签名。冷先生取来印泥盒子,四个人先後用食指蘸了红色印泥,然後一齐往契约上按下去。一式两分,买方和卖方各据一份。冷先生给每人盅里斟上酒,一齐饮了。
这桩卖地或者说换地的交易完毕後的第二天早饭时,白嘉轩才把这事告知母亲。不等嘉轩说完,白赵氏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手腕上沉重的纯银镯子把嘉轩的牙床硌破了,顿时满嘴流血,无法分辩。鹿三扔下筷子,舀来一瓢凉水,让嘉轩漱口涮牙。白赵氏来到泠先生的中药铺,一进门刚吐出“那地……”两字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冷先生松开正在给一位农妇号脉的手,从皮夹桌抽出一根细针,扎入白赵氐人中穴,白赵氏才“哇”地一声哭叫出来。冷先生这时才得知嘉轩根本没有同母亲商量,但木已成舟水已泼地墙已推倒,只能劝慰白赵氏,年轻人初出茅庐想事单纯该当原谅,多长几岁多经一些世事以後办事就会周到细密了。白赵氏的心病不是那二亩水地能不能卖,而是这样重大的事情儿子居然敢於自作主张瞒看她就做了,自然是根本不把她当人了。想到秉德老汉死没几年儿子就把她不当人,白赵氏简直都要气死了。白鹿村闲话骤起,说白嘉轩急着讨婆娘卖掉了天字号水地,竟然不敢给老娘说清道明,熬光棍熬得受不住了云云。鹿家父子心里庆幸,娘儿俩闹得好!闹得整个白鹿原的人都知道白家把天字号水地卖给鹿家那就更好了。白嘉轩抚着已经肿胀起来的腮帮,并不生老娘的气。除了姐夫朱先生,白鹿精灵的隐秘再不扩大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打得他牙齿出血腮帮肿胀的母亲。母亲在家里以至到白鹿镇中药铺找冷先生闹一下其实不无好处,鹿家将会更加信以为真而不会猜疑是否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