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于到了解除的时候了,兆鹏既然愿意回到白鹿原上来当校长,那就再无任何借口不回家了,学校离家最远也不过三里路嘛!但是,兆鹏刚一回来就把父亲潮起的欣慰之情粉碎了。
他是头天回来的,到家就向爷爷爸爸妈妈媳妇以及长工刘谋儿请安问候,显得十分客气和亲热。他穿一身新式制服,头上留着新式头发,眉高眼大,眼睛深邃,睫毛又黑又长,把鹿家血统的特征发挥到尽好的极致。一家人都激动得失掉了控制,有点紧张地注视着兆鹏的举动。他像和家人一样彬彬有礼地与媳妇打了招呼,进了厢房。熄妇完全手足无措地坐在炕边上,怯怯地瞅着做梦都在颤抖的丈夫,却说不出话也拾不起头来。兆鹏坐了一会儿就出去到马号里问候刘谋儿去了,在那几例呆得很长。全家人都紧张地等待着天黑。日落时,兆鹏对爷爷对爸爸对妈妈说着同一句话:“我得回学校去,晚上开会。”爷爷爸爸妈妈也都重复着同一句话:“你开毕会回来。”结果是没有回来。连续一月,兆鹏住在潮湿的房子里,一直没有回来住过一夜。
这个家庭隐患再也包裹不住了,村里也由悄悄传说变成公开议论。鹿子霖觉得没脸再从中医堂门口走过。他到学校上找过儿子不下十回,强按着想撕碎那张校长模样的怒火劝导,劝导不下乞求,乞求不下就哭,反复着一句话:“你哪怕做做样子也该回去住两天,掩一掩众人的口声……”面对校长,鹿子霖再也无力举起手来抽出第四个耳光。
这一天,中医堂的伙计把绕道儿走着的鹿子霖叫住:“叔!俺伯叫你去一下有话说。”鹿子霖顿时头皮就麻了。冷先生仍然是那副冷面孔,声音却很平实,开口就不拐弯:“兄弟,你甭费心了。你给兆鹏说一句,让他写一张休书,算咧。那没啥!”鹿子霖按捺不住:“哥呀,你说哪儿的冷话!事情到这一步我也不瞒不盖。休书的事你再不要说第二回,说一回就够兄弟受一辈子了。你放心,他兆鹏甭说当校长,就是当了县长省长,想休了屋里人连门儿都没得!要是我今日说的话不顶事,我拿他的休书当蒙脸纸盖。”冷先生却仍然不动声色:“兄弟,不必。旁人觉得被休了就羞得活不成人了,我觉得没啥。咱们过去咋样往后还咋样。”鹿子霖情绪已无法控制:“不说了好冷大哥,你甭说了。我有办法,不是没办法。你先甭急。”
鹿子霖回家后就走进父亲鹿泰恒的单独住屋:“爸,现在这事包不住了也拖不下去了。我到学校再寻一回兆鹏,他再不给咱们饰脸,我就准备……”他没有说出他准备于什么。鹿泰恒能猜出他准备怎么办,很可能是揣一把剃头刀,按到脖颈上威胁,大概再没有比这更绝更厉害的办法了。鹿泰恒说:“你准备的办法搁到下一步再说,今晚我去叫一回,看看鹿校长赏脸不赏脸。”鹿子霖再三劝说,咋也不能让老父亲出面。鹿泰恒说:“该出面就得出面,咱们祖荫出了校——长——了!”
鹿泰恒拄着一恨拐杖,平时只有出远门才动这根磨得紫黑光调的拐杖。老汉走进学校院子大声吆喝:“鹿校长哎——鹿校长!”兆鹏闻声走到院子,笑着说:“爷呀,你胡喊乱喊啥哩!你怎么也叫校长?”鹿泰恒故意放大音量说:“哈呀我的天爷爷你是校长嘛!爷是平头百姓庄稼汉嘛!是官都得尊嘛!”鹿兆鹏窘红着脸扶住爷爷往自己房于走。鹿泰恒继续说:“你那衙门公馆,我这号平头百姓敢进吗?”儿个教师站在台阶上直笑。兆鹏红着脸拽着爷爷走进了房子:“爷呀你有话就说呀!甭……”鹿泰恒说:“能想到的活,你爸早都给你说了,不顶放个屁嘛!既是不顶屁用,我就免了不放屁了。我说不下你……我就求你——”说着,鹿泰恒从直背椅上就溜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砖地上了。兆鹏大惊失色赶忙拽爷爷:“爷呀快起来,有话你尽管说,我不敢不听爷的话。”鹿泰恒说:“我求你跟我回去,再没二话。”兆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