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草的名单和条据之类。他断定这是永远的逃离而不是暂时的撤退。他一脚踢翻了木炭盆架,炭灰里滚出几粒枣核大小的红红的炭块。他疾步赶到鹿子霖家来。“子霖,晌午到你的保障所议事。”田福贤说,“咱们当狗的日子到今日个为止。”
“咱们当狗的日子到此为止。,田福贤在晌午召集的议事会上重复了这句话,“这杆子乌鸦兵把人折腾够了。”九位乡约再也压抑不住,敞开嗓子嘲骂那一杆子河南蛋全是瞎熊,诅咒他们注定不得好死。
狗的比方虽然刺耳却很准确。杨排长和他的白腿子乌鸦飞来白鹿原的整整八个月时间里,田总乡约以及属下的九位乡约实际都成了供杨排长驱遣的狗,他带着他们认村领路,到一家一户庄稼汉门楼里去催逼粮食草料,田总乡约在杨排长眼下常常流露出狗在凶残暴戾的主人面前的那种委屈,他们九个乡约又何尝不是无奈的狗的眼色?田福贤很理解属下的心情,让他们把当狗的委屈酸辛和愤恨宣泄出来。整个白鹿原此刻都在宣泄着愤怒。白腿子乌鸦兵逃跑的消息像风一样迅速刮过大大小小的村寨,愤怒的宣泄随之就汹涌起来,被烧的房子被残害的死者和被奸淫的女人很自然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田福贤郑重他说:“有两件急迫的事要做:一是给遭到逃兵烧杀奸掠的人家予以照顾,二是白鹿仓被烧毁的房子该修建了。”接着讲出了对这两件事的具体构想,乌鸦兵逃走时来不及带走贮存在学校教室里的粮食,正好可以用作这两项大事的开销。“各位乡约回去发个告示,告知乡民到山里去掮木料,丈椽两根付麦一升,丈五椽一根一升,檩条一根三升,独檩一根五升,其余大梁担子柱子按材料论麦,推土和泥搬土坯拉砖抛瓦一应打下手做小工杂活的每日工粮一升,管三顿饭。这样亏不亏下苦人?”九位乡约听罢全部惊叹咋唬起来,这样宽厚的工价无异于施舍赈济,怕只怕进山捐木料和前来做小工的人要碰破头了,有人怨总乡约心太善了甚至可能要坏事,全部涌来混饭吃谁管得住?田福贤雍容大度地一挥手说:“只要大家觉得不亏待乡民就成了,旁的事甭担心。”
关于照顾灾难户的事,田福贤是在听到各乡约谈到他们那里发生的事以后才想到的。他昨晚睡在小学校里一无所众所以一时拿不出具体方案。九位乡约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对遭到人劫的三十多户人家视其损失大小给以五至八斗不等量的补偿,而在对那十几个被奸污的妇女的家庭要不要照顾的问题上发生了意见分歧,田福贤最后出来定夺,以不予照顾为好,避免这样的丑事因为照顾而再度张扬。
白鹿原骤然掀起一般短暂的进山掮扛木料的风潮,强壮的男人赤手空拳三五成伙地赶进秦岭深山,掮着用葛藤挽缚着的松椽或檩条走出山来,在被大火烧光的白鹿仓的废墟上卸下木料,接过验收人员用毛笔草画的收条,然后赶到白鹿镇初级小学校去领取麦子。人们扛着粮袋走出学校大门时抑止不住泛到脸上的喜悦之情,心悦诚服田总乡约虽然有一双凶厉的圆轱辘眼睛却怀着一腔菩萨的善心柔肠。九位乡约全部投入到这场庞大的工程里来,各司一职或验收木料或兑付麦子或领人施工,全部忠于职守,主动积极,而且对乡民和蔼谦恭。
新任的县长已经走马上任,姓梁。县党部的牌子也正儿八经地挂在县府门口,县党部书记姓岳。田福贤经常去县里开会,就将整个工程交由鹿子霖统领。鹿子霖对又要去县府开会的田福贤说:“你走你走,你尽管放心走,误了工程你拿我的脑袋是问。”田福贤才放心地离去。鹿子霖深眼睛里蕴含着微笑,走到正在盘垒地槽基础的乡民跟前:“千一阵就歇一会儿抽袋烟,谁要是饿了就去厨房摸俩馍!”结果惹得乡民们哈哈笑起来。大家干得更欢了,没有哪个人蹭皮搓脸好意思不到饭时去要馍吃。鹿子霖又背着双手走进学校储存粮食的教室,站在粮堆前瞅着给掮木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