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空又改变了主意,没有掷到地上而是原样儿放回桌面。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惊问,摔了碗以后下来的戏怎么往下唱呢?不可改易的关键是自己昨晚肯定做了丢脸的事了;不声不响把饭端进牲畜棚倒进牛槽,然后甩手到保障所去,似乎也不妥,往后还进不进这个门呢?经过迅疾的分析和判断之后,鹿子霖重新捉起竹筷,埋下头大口大口喝起稠粥来,声音响亮诱人,把一根一根麦草刮拨到大碗的一边,直到碗里的米粥喝光刮净只剩一窝麦草,然后对着灶房房:“盛饭。”
儿媳坐在灶锅下的麦草蒲团上沉静如铁,等待着碗被摔碎的声响和阿公的咆哮谩骂,她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听到了呼噜呼噜喝粥的响声,自己反倒慌乱无措了,及至听到阿公像平常一样呼叫添饭的声音,心头那如铁壁一般的堡垒顿时土崩瓦解。她低着头走到明厅方桌跟前,就瞅见碗里那一撮麦草。她双手端起空碗急忙转身走回灶房,再没有勇气敢瞅阿公一眼。她掀开锅盖,捞起勺把儿又犹疑不定,把饭再舀进碗里呢,还是把碗里的麦草刮掉倒出来?她咬咬牙就把勺里的米粥倒进装着麦草的碗里,豁出来也,看他怎么办吧!
鹿子霖看出端饭来到桌前的儿媳眼里惶惑,断定她已六神无主乱也阵脚。他在等钣的间隙里,就着红艳艳的油泼辣子,和醋水拌的蒜泥,吃完了一个软馍;又埋着头一如既往地把碗里的米粥喝光刮净,仍然把那一窝子麦草留在碗底,然后抹抹嘴,走出街门上保障所去了。他想,你把麦草塞给我的时光,肯定不会想到这窝子麦草,最终还会还到你手里,看谁倒掉这窝子麦草吧!你倒掉了……你就输了。
儿媳洗碗的时候倒掉了麦草,憋在心头的那股勇气人全部消失,阿公这一手软杀法,使她再也鼓不起报复的勇气。她洗着碗筷洗着锅,仍然无法判断阿公的举动,难真真的是阿公承认自己是吃草的牲畜呢,还是他不与小人较量?还是另有其它什么意思?
麦草事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阿婆从三官庙回来后,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察觉。阿婆自瘟疫以后更笃信神灵了,她把自家成为白鹿村唯一未死人的家庭并不看作幸运而是归功于她的香蜡纸表。阿婆每逢初一和十五到三官庙为神守夜,风雨无阻,小病不违,除非病倒躺下动不了身,儿媳发觉自己陷入一种灾难,脑子里日夜都在连续不断反覆演示着给阿公开门的情景,她拉着风箱烧火做饭时,脑子里清晰地映现出阿公搂她肩膀的;摇着纺车踏着织布机或是绱鞋抽动绳子的时候,在纺车的嗡嗡声、织布机的呱哒声和麻绳咝咝的响声里,突然会冒出阿公“俺娃身上好软和”的声音;尤其是晚上,她躺在床上,就能感到阿公那双揉捏胸脯乳房的大手,能感觉到得那急拱她脸颊的毛茸茸的嘴巴,可以嗅见,阿公种像骡马汗息一样的气味……她想到那些揉捏、那些醉话、那种骡马的气息,由不得害羞,又忍不住渴盼。她对那些情景十分惊异,同时也发现自己原来一窍不开,兆鹏新婚头一夜在她身上匆忙溜过,自己根本毫无感觉,老爷爷把兆鹏从学校逼回家来,他晚上和衣囚了一夜走了,她有某种渴盼完全是不成影像的模糊。她现在得到了具体的新鲜的被揉捏奶子时的酥麻,被毛茸茸嘴巴拱着脸颊时的奇痒难支,以及那骡马汗息一样的男人气味的浸润和刺激,如此具体,如此逼真,如此钩魂荡魄!她无力阻隔那些诱惑而又十分清楚这些全部都是罪恶。她有时瞅着阿婆松弛发黄的脸颊愣愣地想阿公大概夜夜都用毛茸茸的嘴巴在那脸颊上拱呀蹭呀,肯定用手揉捏阿婆那两只吊垂着的奶子。阿婆突然斜着眼问:“你死盯住我看是认不得我了?”她猛一哆嗦,从迷幻的境地灵醒过来垂头不语。阿婆半是训斥半是无意地说:“我看你像是没睡灵醒迷里迷瞪的?”
繁重而又紧张的收麦播秋持续了一月,她被地里场里和灶间头绪繁杂的活儿赶得团团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