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吕老八似乎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蚂蚁了,那麦秆粗细的窝洞无异于他的那个三合院。在宽阔肥沃的下河沿的川地里,他现在占着那个仅只有三分多地的三合院,每天出出进进,忙忙碌碌。随便哪一场运动,都完全可能捣毁他的窝洞,如同捣毁这小小的蚂蚁窝一样。
吕老八不易让人觉察地笑了笑,笑自己的胜利,外交和内务政策的全部胜利。他和他的近十口人的家庭成员,遵循忍事息事的外交政策,处理家门以外的一切事宜,几十年显示出来的最重要成效,就是没有在越来越复杂的吕家堡翻船。只是保住这一条,吃一点亏,忍一点气,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在村子里,他是个鳖一样的人,不争工分,骂不还口,似乎任谁都可以在他光头上摸一把。而在家里,吕老八却是神圣凛然的家长。他治家严厉,家法大,儿子媳妇以及孙子孙女没有哪个敢冒犯他的。媳妇们早晨给他倒尿盆。媳妇们一天三顿给他把饭双手递上来。媳妇们没有敢翻嘴顶碰他的。十口之家的经济实权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中,一切大小开销合理与否由他最后定夺。这样富于尊威的家庭长者,在吕家堡数不出几个来,就说那个队长吧,讲起学大寨记工分办法来一套一套的,指挥起社员来一路一路的,可是在家里呢?儿媳妇敢于指名道姓骂他,他却惹不下。吕老八活得不错。
他的眼睛从蚂蚁窝上移开了,漠然盯着农历四月晌午热烘烘的太阳,心里盘算已定:该当给三儿子进行一次家训,让他明白,应该怎样当好丈夫,这个小东西和媳妇刚厮混熟了,有点没大没小的样子。一个男人,一旦在女人眼里丢失了丈夫的架势,一生就甭想活得像个男人,而且后患无穷。吕家堡村里,凡是女人当家主事的庄稼院,没有不多事的。女人嘛,细心倒是细心,就是分不清大小,远近,里外。必须使这个明显缺乏严格家教的山区女子,尽快接受吕家的礼行,使她能尽快地谐调统一到这个时时潜伏着危险的庄稼院里来……训媳莫如先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