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每天早晨,天刚放亮,老公公和老婆婆就前后相随着来到四妹子的鸡场,动手清理鸡场里的脏物,打扫卫生,然后挑水拌料,像工人上班一样及时。有时候老人来的时候,她和建峰还在酣睡,听见老公公故意惊扰他们的咳嗽声,慌忙爬起,奔到院子,拉开街门门栓,把等候在门外的二位老人迎进门来,心里常常很感动。
建峰擦洗了脸,推动车子,匆匆走出街门,赶到桑树镇自己开设的电器修理铺去了。
四妹子隔上一天两天,就要赶到南工地去卖鸡蛋。这个南工地,实际是一家兵工厂,兴建之初,是建筑公司的南工地,工厂建成后,建筑工人早已撤走了,当地村民仍然不习惯叫兵工厂的名字××号信箱,仍然称作南工地。前几年,四妹子倒贩鸡蛋的时候,从来也不敢光顾这家兵工厂的家属院,宁肯多跑二十几华里路,送到人际陌生的西安东郊的工人聚居区去。南工地的大门口有警卫,而家属院的门口往往有供销社派来的干部,专门在那儿盯哨,抓获敢于偷卖鸡蛋的人……现在,南工地大门口外的水泥路两边,全是临近村庄出售农副产品的农民,各种应时蔬菜,瓜果,鲜肉和鲜蛋,一摊紧挨一摊,沿着大路铺开下去。有人在路旁盖起小房子,出售生活用品;饭馆,理发店,酒馆,也开始营业了。四妹子到这里来出售鸡蛋,再不必担心供销社干部来没收鸡蛋了,真是感慨系之!
她隔一天顶多隔两天来卖鸡蛋,太费时了,把鸡场的繁重的劳动全都搁到两位老人肩上了。她与南工地的职工食堂的采购员认识了,达成协议,每天后晌给食堂送三十斤鸡蛋,每斤价格随着市场价格的浮跌而升降,一般低于市场一毛钱。食堂图得省事,又捡了便宜,又保证能吃到最新鲜的鸡蛋,四妹子也省去了整晌整天在那儿坐待买主的麻烦,两厢满意,她在后晌给南工地送一趟鸡蛋,早上和中午就能悉心照管鸡场了,也能使两位老人梢事歇缓了。为了确保这种关系得以持久,四妹子就用一只盒子装上三五十个鸡蛋,送给那位采购员。
四妹子养鸡获得成功,获得了令人眼热心热的经济效益,消息不胫而走,四处传扬,终于有一天,一位陌生人走进院子来了。
来人自我介绍说,他叫解侃,干脆叫他小解好了,他说他是城里报社的记者,专门采访她来了。四妹子听着介绍,把他递给她的记者证还给她,看着他白净的脸膛上,却蓄着一络小胡须,黑茸茸的,头发披在后脖颈上,这是很时新的男青年的打扮。她突然扬起头,对正在拌料的老公公说:“爸吔!这位同志寻你哩!”说着,就从老公公手里扯过木锨。老公公迷惑地瞅着那位穿戴打扮与乡村人相去太远的年青人,坐到树荫下的小桌旁,一边招呼客人喝水,一边警惕地用眼睛瞄着他在兜里掏笔记本和钢笔,四妹子装作什么也不曾留意,在木盆里翻搅饲料,心里却想,老公公在家里是一尊至高无上的神,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以及孙子们,都不能违拗他,他和晚辈人之间有一道威严的台阶,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小小年纪的外来人,一个记者,老公公眼里除了警惕和戒备之外,还有一缕害怕的神色,是一种在佯装的大方掩遮之下的复杂的表情。她听见老公公和小记者很不顺畅的答问——
“老同志尊姓大名?”
“吕克俭。”
“多大年龄?身子骨还好吧?”
“好好!六十多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到创办家庭鸡场!”
“唔……大概在过年那阵。”
“你不怕……‘砍尾巴’吗?”
“砍啥尾——巴?”
“资本主义尾巴。你过去受过砍尾巴的苦吗?”
“那……当然还是怕。”
“你又怎么克服的呢?”
“我……”
四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