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偶然一弹
心几个月来几乎陷入瘫痪状态,空洞虚无。我不能够相信一个亲密的人说没有被没有了。这使得我的思维总是发生故障或塌方,仿拂走进一面倾斜的镜子,时光倒流……
我常着见禾依然躺在她的大床是,浑身赤红,像一颗粉红色的长条形胶囊药丸。床边的一把摇椅慌慌张张自动摇晃着,仿佛在等待一个忠诚的朋友坐上去,使那撕裂空气的隆隆作响的摇椅安静下来,变成一种固定的永恒的姿势。禾期待地望着我,指望我坐到她身边去。她一只手挡住光秃的眉头,另一只手伸向站立在远处的我。我恐惧地喘着气,不敢靠近。我低头看了看手表,表带和表壳已经不见了,但指针依然在兀自地走。我说,“禾,你已经死了,死了,我看见的已经不是你了,你让我怎么办?你不要吓唬我,我不能走过去。”可是,当我说完,抬起头来再看她的时候,我发现她脸孔又缩少了三分之一。她一边被呛咳着吐出粉红色的液体,一边急剧地收缩,慢慢地,她成为一堆只有思想而没有了躯体的残骸,最后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手臂向我伸着。我无声地叫着“不,不!”然后,便从脱离现实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有时候,禾会从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向忽然闪出身来,她的裙裾沿着与夏风相反的方向舞动。她从远处的一个拐角或者地铁里走过来,在人群中穿梭。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见她站立在对面马路边上的树荫里,在一株幽灵似的槐树底下朝我看。她手捧一束湿漉漉的鲜花。那束鲜花被泪珠淋洒得熠熠闪亮,它艳丽得使她身后背景里的草坪、栗树以及奶油蛋糕似的小房子全都黯然失色。那是一束多么迷人的上坟用的鲜花啊!多么迷人的一个年轻的寡妇!她是要去给自己上坟吗?
禾这时正准备穿过熙来攘往、穿流不息的马路走向我。可是,一辆辆汽车挡住了她的脚步,也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一筹莫展地等待那些蜗牛似的车虫子缓缓驶过。待车流过去之后,我发现禾的踪影转眼之间又消失不见了。我惊诧地伫立在一片汽车鸣笛和自行车铃的喧叫声里,呆若木鸡。
当我意识到身边轰鸣的叫声、自己妨碍了交通的时候,禾的影像就彻底离开了我……
就在这样一个闷热的下午,我从自己的窗口向外眺望,惦念着我的朋友尹楠,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不知他的行踪。现在,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和安慰,他令我放心不下。
还有,我的母亲,她正躺在一所医院里,忍受着由左心功能不全而引起的一阵阵窒息。这一切都让我牵肠挂肚。
刚才,尹楠从街头的电话亭打来电话,说有紧急情况要见我一面。从他的语气我感到这是一次非同往常的秘密见面,因为我们约会的地点定在了有一次我们看完《人鬼情未了》电影后路过的一个废仓库里。
放下电话,我急奔那个废仓库。
半小时后,我就赶到了那个门扇生满铁锈、半掩大门的废仑库。
我向里边望去,干草、铁板、废木料、用过的空油漆筒、塑料品下脚料以及铺天盖地的灰尘堆得满满的。由于没有窗户,里边的黑暗像一只庞然大物洞张着阴森的大嘴,立刻将我吞没。
我向里边探着步子摸去,潮湿的空气摩擦着我的肌肤,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感到正有无数的昆虫和老鼠正云集在我的脚下。但我什么也看不见。一股锈铁氧化的怪味冲进我的鼻孔,我掏出手绢捂住鼻子和嘴。
待我的眼睛终于适应的这里边黯淡的光线后,便明晰了方向,我向最里边的那个干草堆上的长木椅摸去。我和尹楠曾在那里激动地亲吻过。
我终于听到了草垛上的摩挲声。
于是站住,低声叫,“尹楠,尹楠!”
然后,我在黑暗中看到一小排雪白的牙齿如同雨夜里的闪电,忽倏一闪,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