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茂生
跟自己睡,她觉得受了宠。平日她很无聊,离了乡下,就什么也不会做。也学城里有钱的太太的样子养宠物狗,天天给狗洗澡,吹电吹风,打香水,还做小背心。但她自己身上却散发出恶臭。她的头发是花了几百块做过的。人问她用什么香精,她说什么贵就用什么。做了,就几个月不再梳洗。灰尘和汗沤出的馊味同残留的香精混在一起,其味难当。因为懒,她连例假也不收拾,老是让裤裆那儿结着血斑。她住的屋子铺满了极贵的羊毛地毯,进门出门打赤脚。但鼻涕和痰却照样乱擤乱吐。因为半夜不愿上卫生间,一只结满了尿碱的木便盆便赫然放在床头边的地毯上,常常因为满溢而让尿液流得随地都是。
院子外面,由近至远,响起了一连串狗叫,此起彼伏。哪家的鸡被吵醒了,错乱地打鸣。
半边街完全安静下来,却又突然从很远的地方胡乱地响起了一声怪叫,是很久远了的一句歌子:
“大海航行靠舵手……”
唱了一句,就戛然止住。半边街的半夜里,赌完钱回家的人常常这样鬼哭狼嚎似的吼一声。
一个脸上被划了一道血口,一个大了肚子,他们引起了一阵狗叫,一阵鸡叫,他们现在又在哪个屋檐底下了呢。已经立冬了。外面极黑,是一个就要下雨下雪的阴天。这样的夜晚,他们能走到哪里去呢。西湖大姐打了个冷噤,重新缩回被窝。被窝里也并不暖和。今天夜里,她觉得特别要男人。她侧着耳朵仔细地听楼上的动静。她希望茂生会下来找她。做婊子就是这种命,不想男人的时候尽是男人,想男人的时候男人都在别的女人怀里。她咬咬嘴唇,恨恨地咕哝了一句什么,迷迷糊糊地睡去。
早晨起来,恹恹的没有精神。今天是星期天,男人们都在家里装正人君子。她想她也该公休一天,陪陪女儿。就去了菜场。
菜场在半边街中间一段较宽些的夹缝里,塞满得就像一截粉肠。有一圈人围在巷子口上,叹息和咒骂。被围的是一只破烂的旅行袋,袋口敞开着,有一团粉红色的肉露出来,是一个弃婴,哭声已经听不见,只是手和脚还在微微地动。西湖大姐忽然站住:昨天晚上院门外的逐渐消失的呻吟,一个大肚子和她的同她一起私奔出来的脸上被人划出血口的男子,她欠他们的油条钱,他们怯生生地喊她:“姨。”
会不会是他们?
是他们怎样,不是他们又怎样呢?
想想,就往那条粉肠似的深处挤进去。但是回来仍要经过巷口,那一个圈子还在,叹息和咒骂声还在。只是那个旅行袋里的那一团粉红色的肉完全没有动静了。
这一回西湖大姐看得很仔细。粉红色已经变成灰色,稀落的毛陷在一片折皱里,很丑陋。
下午,茂生的女人被娘家喊去有事。西湖大姐的女儿据说去参加校庆,院子里没有别人。茂生到西湖大姐的房里来。
“你昨夜不该赶走门口那两个人。”脱光衣服之后,西湖大姐说。
“为什么?”
“那是我死鬼男人远房的外甥。”
“你不早说?”
“我还来不及说你就把人赶走了。”
“那你早不让他们住进来?”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行啊行啊。”
茂生的呼吸粗重起来。
西湖大姐躲开茂生的嘴,侧过头看看镜子里茂生扭歪的脸继续说:
“那我明天去找他们回来。”
三
李八碗有人说,鸟个李八碗农工商联合企业总公司,就是姓殷的一家人的公司。这牢骚发得不是没有一点根据。总公司的核心成员里,殷家占了三个,而且都是捉了命脉的:殷道严是董事长;先前一队的队长,殷道严的侄子殷元中是总经理;殷道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