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1976年
李芙蓉终于决定去省城的那一天,是北京天安门广场百万军民群众上街游行,庆祝撤消右倾翻案总代表党内外一切职务英明决策的第二天。听完了那个消息的广播之后,她找到县委办公室主任,对他说:“安排好车子,我明天到省里去。”
省委、省革委机关为李芙蓉召开了隆重热烈的欢迎会。会场水泄不通,人们挤满了走廊、过道。他们向李芙蓉鼓掌、欢呼、致敬,在她面前让出路,又在她身后紧紧地汇合。然后把她高高地抬举上台,让她像日头一样照着一片呼声和歌声(《国际歌》)的海洋。这情景李芙蓉自不陌生却是久违了。看着浪涌般的人群,她不由潸然泪下。那里边有兴奋,也有辛酸,自然还有对自己的悔恨。
那个欢迎大会之后,她就由人群簇拥着,浩浩荡荡地直接去了省里的高干病房。
“专员”已经在那里住了一些日子了,病势据说是越来越严重,已经要靠吸氧苟延残喘了。然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借住院躲避斗争,对抗运动,等待时机,以求一逞,不过是“走资派”惯用的伎俩而已。
仰卧在病床上的白被单下的“专员”静静的像一具僵尸。氧气面罩上面露出两只失神的眼睛,发现床前站立着的竟是李芙蓉的时候,那微眯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睁了下。然后一星亮光就被无力的迷惘和痛惜淹没了,暗淡下去。
塞满了病房里外的人,把口号喊得一阵高过一阵。空气好像在沸腾着,燃烧着。除了勇往直前,李芙蓉已经没有一丝退缩的余地了。但是,在她下定决心把手伸出去之后,还是免不了一阵发抖。毕竟,面前的这个老人,她怎样也没有法子从心里真正地恨起来,她唯一明白的是,她现在并不是一个原来意义的个人;而是一个化身,很多人的愿望和情感的化身。那个一头黄毛的、瘦骨伶仃不到一百斤的,只为了自己活着吃喝拉撒睡觉生伢子的李芙蓉暂时是不存在的。
当然,促使她最终下定决心的那许多原则里,也包括了“专员”对她的教诲,要分辨大是大非,不要认官大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