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页
好像一切宝贵的都失落了。
天色渐晚,落日低沉,方芳孤独地走在这孤独的小胡同里。心头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东西,丢了什么呢?她觉得天空那么低,空间那么小,胡同那么窄,他那些话那么挤压人,人生是那么不如人意。唉。她说不出失落了什么,好像一切宝贵的都失落了。
这胡同真长,像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隧道。两旁是一色的灰墙,单调、乏味、没有变化、消磨着人的意志、毁坏着人的情绪;那灰墙后低矮的小屋,像刘述怀家一样令人感到不愉快,抬不起头。家家户户闭着的门里都在演着怎样的一场戏?
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怖。
……仿佛也是这样一个灰色的傍晚,仿佛也是这样一条孤独的小路。荒丘野湖,老树枯枝,不吉利的乌鸦呱呱叫着在天空盘旋,盘旋在荒径旁的孤坟上。一座座坟头上有一块块粗陋的石碑,像一道道小门在门前竖立。忽然,她看见,那门被推开了,出来许多游游荡荡的鬼魂。可怕的是,这些鬼们没有一个是披头散发、青面獠牙。他们飘然而至,悄声无息,面带笑意,煞白的脸上镶着一个更为煞白的弯弯的嘴唇……
记得那刹那间,她丢了魂似地猛跑,跑到在田间下放劳动的母亲身旁,扑在她汗湿的怀里嚎啕大哭了一场。
后来,后来就忘却了,彻底地忘却了。童年的恐怖怎么会突地从心底泛起,她弄不明白。她只感到此时此刻仿佛又经历着那同一样的恐怖,她不由加快了步子,生怕两旁的小门忽然大开,从里面走出……
所幸迎面有人来了,一对情侣依偎着。他拥着她的肩,她偎在他身旁。低低的话语谁也听不见,浓浓的情意却能让所有的人感到。方芳挪了挪脚步,让这双幸福的人儿走了过去。
又有人迎面而来。没等方芳认清,庞主任的大嗓门已响彻胡同:
“哟,方同志,又上小刘家去了!事儿怎么样了?文章写得了吧?”
“还没呢。”
“慢慢写吧,不着急。动笔杆的事,可不容易,费脑子呀。瞧,你大婶挑的这人家儿,挺合适吧?”
不提这人家儿还好,提起这人家儿,方芳就觉得怪委屈的。走访了三次,不能说不深入,可是文章没法写。采访越深入,越没法儿写。她只好说实话:
“庞主任,我觉得,这家人不像您说的,那么,和睦。”
“怎么啦?两口子打架了?”
“没有。”
庞主任松了口气,拉着方芳的手说:
“这不结了!不吵不闹,这还不叫和睦!方同志,你是不了解,两口子不吵不闹就不易。要说他们家都不成,你可再让我给你找谁家去?”
“他们有隔阂。”
“嗐!人心隔肚皮,哪能都那么透亮儿!”
“不是……”
“其实呢,我也知道,这家子生活紧巴点儿。几大件儿都不趁,就那么一个九寸黑白小电视机,洗衣机还没攒够钱买呢。是不是这样人家儿登上报纸,优越性儿显不出?”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啥问题?俩人都不错。小毛病儿是都有点儿。小刘呢,懒点儿,动嘴不动手,光拿话甜和人,说起没完。小张这人也不赖,该干嘛干嘛,就是爱叨叨两句。这也不怨她,刘述怀整个儿一大松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里里外外全指她一人。老干也有烦的时候不是?依我瞧着,这家子人也就凑合了。”
“不是凑合的问题。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好像……”好像什么呢,方芳可又说不上来。
庞主任上下打量着面前这皱着眉头的姑娘,听着她半半拉拉吞吞吐吐的话,神情严肃起来。她凑到方芳跟前说:
“方同志,你把话说到这儿了,那我也跟你实话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