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蒲雨1
又小声嘀咕着:“我也不知道这榔头怎么就跑到我手上来了?”陈三的老伴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跑到水边,身子一个旋转,奋力一掷,将榔头抛入大水。
榔头沉没片刻,慢慢浮出水面,远看,像一颗被剃光了头发的黑色头颅。
陈三的老伴随即瘫坐在大堤上,望着一片汪洋,手使劲拍着地面,哇哇大哭起来。
人们不言不语,一一走开了。细雨中,大堤上的人开始惦记起以后的日子。各家各户倒也都提前在大堤上准备了一些临时度日的东西。木料、竹竿、席子、油毡,本是东一堆西一堆地散放着的,几个小时之后,就都变成了一座座低矮的窝棚。到了中午,大堤上竟然升起了好几道乳白色的炊烟。那炊烟,如长长白发,袅袅飘动,飘进树林,飘到水上,很令人感动。哭泣声渐渐停止,还不时地传出微带苦涩的笑声。
大堤上人来人往,竟然像在节日里。
大雨实际上在头天晚上就已经减弱,此时,已经变得细瘦而柔和。
疲倦袭来,不少人目光呆滞地坐在窝棚门口,打着哈欠,那样子与平日坐在家门口歇着,也并无太大区别。
上游大水已经得到释放,该漫的漫了,该淹的淹了,水流开始变得平缓,冲天喧嚣已经变为低声吟唱。
镇子已经不见,只有镇外几架高大风车的三两根桅杆还能见着。堤岸边的芦苇,只剩下穗子,勉强在水面上摇曳,仿佛无数双求救之手在天空下徒劳挣扎。浩浩荡荡的水面上,不时漂来一些来自上游的东西:一扇门,一条翻了的小船,一头淹死了的牛,一张床,几只不知家在何方的鸭子……各种各样的飞鸟,突然失去了落脚之地,在水面上焦急地飞翔着,哀鸣着,飞久了,双翅累了,只好落到大堤上或大堤上的树上。这时,就会有几个孩子跑过去企图捉住它们。受了惊扰,它们又只好扇动疲惫的双翅,再次飞到水面上,其中有些衰老了的或是还没有长硬翅膀的,也许飞着飞着就坠落在了水中,然后,可怜地拍打着潮湿的翅膀,终于再也不能飞上天空,只好随流水去了。
那口默默无言的黑漆棺材,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在了这段水面上,正不无诡秘地向这边漂来。